殷淮立于马上,轻纱面罩没有遮住那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冰冷的目光毫无波澜地扫视匍匐哀饶的城民。
一个未及总角的孩童手里一支糖葫芦滚到了殷淮马下,他睁大着眼睛想要爬过去捡,被满脸泪水的祖母紧紧按在怀中,两人紧抱着颤栗。
齐轻舟抿了抿唇,撇开眼,看向前方衣摆猎猎作响的人,目光坚定,没有丝毫偏移。
那道背影被他凝视得缓缓转过身来,面色冷意消融了半分:”这次换殿下发号施令,任何军旨,臣都遵守。”
齐轻舟目光一颤,骑马上前两步,于千军万马间朗声道:“齐军听令,收缴城中一切藏匿的兵器刀具,成年男子作为战俘押送返境,幼儿妇女,不违抗者勿动。”
战线、军形、东风,他们演算练习过无数遍,齐兵节节进军,长驱直入。
不肖多时,南壤主军大溃,齐轻舟一马当先,忽然扬起殷淮影卫军的旗番,朗声高喊:“众将听令,本王悬赏俘虏忽格勒,活抓赐百两、人头赐千金!”那人竟敢肖想觊觎掌印,他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当听到殷淮逃离后忽格勒还命人大肆搜捕,下令势必要将美人寻回,他就恨不得对其扒皮抽筋。
一日洗城。
齐轻舟没有赶尽杀绝,他问身后的殷淮:“掌印,我是不是妇人之仁?”
殷淮弯了弯嘴角:“殿下是大将之风。”
在殷淮看来,齐轻舟该狠的时候毫不手软,该仁的时候亦留一线生机,分寸尺度拿捏正好。
“你又哄我。”
殷淮将人搂进沾满血腥气的战袍里:“臣出兵时经过一座山庙,一个道人说臣命格血仇纠缠,命痕也浅,眼看就要消失了,半途中无端端跳出一颗芒星,改了臣的轨迹。”
“臣不信这些。”
“可没过几日,殿下就来了。”
“殿下是臣命格里唯一一点善和福。”
“他们该谢殿下,臣也该谢殿下。”
齐轻舟最听不得他说这些,反手抱紧他,蹭在温热的肩头,两人相拥在战后兵荒马乱的沓沓黄沙之中,却由心感到踏实与安宁。
每一步都在他们的计算和掌控之中,战果毫无悬念。
旗帜飞扬,号角悠长,山谷平原里冒出潺潺水声,隐在松竹林风间,是冰雪开始消融的动静。
河水涛声穿过草垒山木,融冰飘浮碰撞,原来这场战已经打了这么久,来时还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如今原野上都有了春草冒尖的痕迹,浅浅青碧,勃勃生机,好似下一秒便可燎原千里。
残阳如血,远处山头的夕照铺在河面晶亮闪烁,似一片黄金碎银,齐轻舟与殷淮未随主军返回,而是沿着流动的川泾共乘一骑徐徐缓行,这些天全身心投身战事,全面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反倒还有些不适应。
一场战争会让人成长、成熟,也令人疲惫、沉重,经历过血流成河的惨烈,经历峰回路转的劫后余生,也经历一鼓作气势如破竹的酣畅淋漓,经历百姓流离失所的苦痛不忍,也历英勇无畏铁骨铮铮的家国情怀,此刻的脱身是百感交集后的怅然若失。
殷淮还好,他一路便是从刀尖上光着脚走过来的,齐轻舟第一次经历这些,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感觉,好在身边还有掌印。
掌印是他战场上的战友,也是他义无反顾向前的信仰,是他的退路,也是他最牢靠的后方。
这是一场他们一起打赢的胜仗,缠绵的爱意里从此也刻进了肝胆相照的血汗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