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懂什么?”何从抚睇了他藐视的一眼,眼见他那副奴才相直皱眉:“我若直言,那就是他们的家事,傅大人纵然不悦,也不一定要娶你小妹进门,我先略提一提,回头等大京城流言纷飞,又有那梁锦做先例,谁家还敢把女儿嫁给他?”

何长安恍然大悟:“父亲说得极是,凭我往那烟花之地走一遭,没两日此事就会满城皆知了……”

到底何从抚比他谨慎,闻言默了片刻才说:“此事若真便好,若不真,你知道届时追究起来,我恐怕有降职之险。”

“怎么不真?那日在梁府,我和长君亲眼所见!傅成同余家岳阳,两人在一处假山后头先是拉拉扯扯,我和长君觉察不对,便躲起来看,他俩竟然还亲起嘴儿来,言语之间,恐怕早就将那床笫之事做下了!”

“也罢,”一阵污言秽语听得何从抚眉头锁得更深了:“你去办罢,切勿让人知道是你做的,日后结了亲,我的仕途以及你兄弟几人的仕途还都得靠傅家,梁家是靠不上了,你兄弟连过年都没回来一趟,恐是受了那梁锦的撺掇……”

听了这话,何长安将腰杆挺直,嗤之以鼻:“我看是小四蛊惑了梁锦罢?人梁锦头先上门,哪次不是礼数周全?”他说着便咬牙切齿:“小四自到了梁府,咱们不仅没沾上他的光,倒是不知怎么买通了长生那丫头,栽赃嫁祸给我母亲,叫父亲生气,如今父亲气已消了,还是将我母亲放了罢?”

原是何长春拿了罪状,只略透了一点儿试试何从抚的口风,谁料何从抚只叫许氏禁足,并未有其他处罚,何长春见此法行不通,又将余下罪状收起来,以待来日。

何从抚是最懂权衡利弊之人,先暂且忍耐,待将何凤儿发嫁后再打发了那泼妇,如今要放,他却不想,寡着一张脸饮了口茶:“你母亲做错事,自然该罚,你不规劝她,反倒来求我?”

一见他冰凉的眼神,何长安便颓萎了:“儿子无时无刻不在规劝母亲,只是将母亲已紧闭月余了,想来已改过了,不信父亲去看看她?”

何从抚没有表示,只叫他下去。

人至中年,渐渐已没有那些春花秋月的怅然情怀,可今日不知怎的?何从抚端坐在榻上,竟渐渐忆起江子棠,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贸贸然又出现在眼前。

她的笑,她的义,她鬼辟的作风,放肆的言行,就像窗外浅淡的月色,无一不给他这功利熏心的一生蒙上一层隐约清透的汗漫。

胡子挂在他的一对薄唇上,像一支上好紫毫,勾勒着他的一生,他诞在穷苦之家,为了功名,也曾悬梁锥刺刻苦,却遭了无数白眼,那些富家同窗,时时讥讽他是痴人说梦。

在这些人的冷眼里,嘲弄中,他第一次站起来,不是娶了县丞之女,相反,这门亲事让他更加抬不起头,他为了得到银钱资助,不得不委身于那暴发户许家。

使他第一次高昂头颅的是那个秋高气爽的下午,同窗挟他同往秦淮河游坊,他们在河岸作诗联句,以画舫上弹琴的姑娘为题,看似满眼的才子佳人,其实不过一肚子男盗女娼。

何从抚不屑一顾,被压着勉强做了一首后,就退到人群后头不作声,突然,飘然而下一片枯叶,他抬头望去,槛窗前坐了一个宛如皎月的女子,乌黑的长发散着,想来是刚洗过,仍是半干。

他一生唯一次真实,便由她起,亦至她止。

第51章

休妻

皎月当空,更深露重。何从抚独自点一盏灯笼,迎着瑟瑟浸骨的风往许氏房里去。

他脚步极重,是中年人的历经沧桑的沉稳,但呼吸却畅通轻盈,是少年郎怨仇得消的志得意满。

许氏房里有人看守,里头却无人伺候,一个多月了,她被困在这里足不出户,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也无人替她梳妆,一头乌发挽成了一个凌乱的髻,坠在脑后,尽心尽力维护着她仅存的体面。

骤然门开了,见了何从抚,她顿时热泪汹涌,扑将上去,扯着他两抹广袖凄凄的央求:“老爷,老爷!妾身知道错了,就放我出去罢!”

“你错哪儿了?”

何从抚抽出袖子,不顾啼哭往那榻上坐下,先是冷眼瞧她的蓬头垢面,而后嫌弃的别过眼去,执起右边多宝格上的一个玉雕侍女摆件把玩。

“我……我,我不该指使长生对小四下毒……”许氏摊坐在地上,胡乱抹一把颊腮上的泪,又梗着脖子争辩:“可我也是为了家里好!小四自打嫁过去,非但不帮着家里说话,还唆使姑爷不与咱们来往,老爷不仅没沾着光,倒叫梁家又与咱们远了一层,我就是想教训教训他,让他以后别再从中作梗!”

那玉雕侍女手执一面同样玉雕的华盖,竟是活的,何从抚将那柄华盖抽出来,三个手指转着看:“我的儿子我是了解的,他没那么多心思,是你,千方百计要寻着法子摆弄他。”

“我没有……我没有!”

“你有没有又有什么打紧?反正眼下这倒是个休妻的好由头……”

许氏骤然拧起眉:“你想休了我?你想休我!”

见何从抚支着膝盖在榻,细看着那小小一柄华盖,连眼神都不曾偏一下,俨然一副主意已定,决然无情的样子。

她怫然怒了:“你敢休我!你别忘了,当日你穷得笔墨纸砚都买不起,是谁给了你银子?是我父亲!他将我嫁予你,非但没有要你的聘礼,反倒贴补你许多,你上京殿试,是我们家备了车马打点行囊派了下人送你来京!你居然要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