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求侠 群青微尘 2955 字 2022-08-27

“也不是…”

玉斜盛气凌人地逼视他,“那是为了甚么?像你这般心焦如火的人,来这里学玉白刀,不是为了名利,那还能是为了甚么?”

“为了…”王小元咬着唇,道,“为了救人。”

少女只动了动嘴角,似在冷笑,“真傻。你以为有个冠冕堂皇的缘由,便不算心底欲念了么?一样愚不可及。”她迈开步子,从他身边行过,冷声道,“先把你要救的那人忘个干净罢。欲练此刀,心需先成刀。”

那小少年怔然地跪在风雪里,默然无言。玉斜转过脸时,隐约瞥见一点晶莹自他颊边滑落。她想,真是个不成器的弟子,忘掉一人很难么?岁月本就会磨钝一切。再情深意重的人,也总有一日会忘却昔日珍重的人的面容。何况这世道本就险恶,朝不保夕,人命最是轻贱。

玉斜回到了崖洞里,在火盆边的毡毯上坐了一会,那叫王小元的小少年始终未回来,兴许是被她打怕了,独自在风雪里徘徊。不一时,只见得外头风狂雪骤,在翻卷如云的雪雾里飘然现出一个身影,是一袭白衣的玉白刀客,玉求瑕来了。

见师傅前来,玉斜很是欣喜,面上的冰霜一时消散,又变回了小女孩儿的天真模样。两人在火边坐下,玉斜心细,替师傅拍去箬笠上的雪沫。玉求瑕解了月白的棉披风,给她斟了姜茶。在冉冉升起的白雾间,两人沉默着对坐。

良久,玉斜总算忍不住开了口,破了这静默,“师傅,你新收了弟子?”

“是。”玉求瑕微笑着望向玉斜,除了纱笠后的她更显温婉,头上松松地挽了发髻,用素白额帕束着,“你见过他了?”

“师傅说的可是在这崖洞里站着的小子?他没甚么天资,跟着师傅学了两年的刀,半点儿长进都没有,身上还是原来的三脚猫功夫底子。除却身骨着实软韧,兴许能充得女子。”玉斜撇嘴,“师傅,你为何将他收入门来?”

玉求瑕笑道,“他来求我,我便收了。”

“收了?这天下要求师傅的人可多着哩!”玉斜又惊又愤懑,“凭甚么他就是个例外,能讨得师傅欢心?”

她发恼地嚷叫,却见得玉白刀客低垂了眼帘,轻轻叹了口气。“因为他很笨,竟把自己浑身骨头敲碎了,在石径上跪着爬上来求我。”

“他同我一般傻。不知一个世人皆知的道理,庄周也曾言过,涸泉之中,群鱼相呴以湿,以些微吐沫存活。”

玉白刀客望向崖洞外肆虐的风雪,轻声道。

“…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第357章 (三十三)昔去雪如花

夜幕垂临,风雪渐息,天穹水洗过似的干净。玉斜在寮房里用软鹿皮擦了刀,仔细上好鸊鹈膏,锋刃青莹,像春枝上新发的柳叶。

她今日有些心神不宁,盘刀时屡屡停手,耳边回荡着的尽是玉求瑕对她说过的话语。待养好刀,她上了床榻,和衣而卧。才闭了眼半晌,却听得支摘窗外传来呼呼的刀响。

玉斜有些发恼,那响声一下一下,似是有人在这深更半夜之时在房外挥刀,吵得她阖不了眼。她踩着丝履下了地,挪到窗前,掀起支窗往外没好气地一望。

也不知是哪个蠢笨弟子,大半夜的在这刻苦甚么呢?白日里不用功,晚上便能补过么?可这一望便让她怔住了神,抬着支窗的手滞在半空里,久久忘了动作。

窗外地上覆着薄雪,她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小少年正气喘吁吁地在其上舞刀,劈、甩、砍、撩,刀光细密交织,每一式都竭尽心力。他有着墨玉般澄亮的眸子,沉沉暗夜仿佛熄不去他眼中火光。细细的汗珠从他颊边淌下,雪地里似是冒起了一片腾腾热气,那小少年立足之处积雪已融,露出一片黧黑的土地。

师傅的言语似又在她耳畔响起,玉斜呆立着,想起玉求瑕今日对她叙说的那个故事。

这叫王小元的小少年是从距此有千里之遥的嘉定前来的,东家遭了候天楼刺客的屠戮,他便只身一人漂泊而来,身披一件葛衣,攀上极寒天山。他磕着头上崖,用铁杵敲断了自己的骨头,鲜血染红了狭径。

从拜入山门的那一日起,他便发狂也似的练刀,似是对刀极痴极爱,已然走火入魔。听闻他一日练刀九个时辰,连小憩时也手不离刀,梦里手指弹颤,似是在梦乡里横劈竖砍。天山门弟子们时常见得他眼窝发青,双目无神,蓬发垢衣,口里喃喃着刀诀,腰里夹着几本翻烂的刀谱。

可哪怕这人如此发痴,心性却极愚笨,寻常人学一二时辰便能熟记于心的刀招,他得翻覆习上百来回,才囫囵记得个概略。他似是已学了玉白刀法前二式,正翻来覆去地习用,可惜刀舞得如长虫爬地,愚不可及。

“真笨。”

看了一会儿,玉斜也乏了,伸手盖上支窗。就让那蠢材天长日久地练下去罢,她坐在床榻边,散了散发丝,掀开厚衾盖在身上,阖上了眼。

可两眼是闭上了,耳边挥刀声却不绝,一下一下,执拗而孤寂地回荡着,她的心头也怦怦直跳,心绪宛若错综藤蔓,慢慢攀上胸口。她想起了自己离家的那个夜晚,那时的月亮也同今夜一般雪亮苍白,像天穹里裂开的圆洞,一匹白马驮着她在林间飞驰,四足踏碎落叶,杂扰蹄声也似踩裂了她的心。有粗哑的声音在后头叫喊,淫亵地大笑。

——“徐家小娘儿们,瞧你能逃到哪儿?”

——“回头!老子能追你到天山脚下,也能追你至天涯海角,你若不回来,便拿你娘同姊妹去教坊司充数!”

一声响亮马鞭声打碎了她的梦。玉斜猝然睁眼,分明是极冷的寒夜,她满脸却尽是薄汗。她慢慢地坐起身来,喘着气按了按胸口,踏上素履,挪到镜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