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押送的官役不耐烦了,连声催促慕之明:“死都死了,埋完就罢了,这外头冻得人直哆嗦,赶紧回落脚的破庙吧,好歹挡点风。”

慕之明回身,俯首拜向面前的两名官役:“二位官爷若是冷了,先去古庙歇息等候罢,我想与家母再说几句话,这一别,不知今生还能否祭拜,应当竭尽孝心。”

瞧瞧他,曾经风光无限,名誉满京城的燕国公世子,如今只有卑躬屈膝求人的份。

其中一名官役怒了,取悬挂腰间的剑,以剑鞘击慕之明的肩膀,将其掀翻:“说什么呢,你若跑了怎么办?我告诉你,别想耍花样。”

慕之明狼狈扑地,栽进冷雪里,他实在太虚弱,咳嗽喘息半天才颤着身爬起,面对小小官役,跪拜在地:“官爷,我身着沉重枷锁,行不了十步,能跑往何处?手臂烙着朝廷钦犯的印,又有谁人会收留我?更不要说这北疆之地,荒无人烟,大地白茫,我逃跑的下场,只能是被冻死饿死。”

那名官役不耐烦:“啧,你有完没完……”

“罢了。”另外一名官役面露不忍,开口道,“父母辞世,本就是大事,多说几句话,也是该的,而且他说的没错,这漫天大雪,能逃何处?我们就去庙里等吧,如果过一会他没回来,就前来探查,料想逃不了的。”

“哼。”发难的官役冷笑一声,骂了句“真麻烦,什么狗屁苦差事”,而后愤愤离开。

好心的官役用怜悯的目光看了慕之明一眼,转身要走,听见他朝自己磕了个头,声音弱得几乎不可闻:“多谢官爷。”

那官役摆摆手,迎着风雪离去。

不多时,天地间,只剩简陋孤坟和慕之明。

得片刻喘息,慕之明长吐浊气,他双目空洞,怔怔地眺望夜幕苍穹,随后动作极缓地低下头,朝被枷锁束缚的冻僵双手呼出热气,如此片刻,双手仍然毫无知觉,慕之明思索过后,将寒如冰的手指含入温热嘴里。

不多时,手指有了知觉,传来冻伤刺疼的酥麻感,手指总算能动,慕之明抬手从耳后鬓发间取下藏匿在那的细长铁丝,探入枷锁锁孔,几下扭动。

他虽然是世家公子,但年幼时喜机关之术,所以这随处可见的枷锁,倒也难不住他。

少顷,束缚的枷锁铁链铮铮落地,慕之明身子轻松不少。

可就是这么一会,寒雪沾湿他单薄破旧的衣裳,冷风凌冽,慕之明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拂去肩上雪,对着龚氏孤坟伏地跪拜,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踉跄行了十步,背对着坟冢,从厚厚的靴子底里,不紧不慢地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无柄刀片。

慕之明左手持刀片,抵住早已血肉模糊的右手手腕,恍惚间,耳边响起傅诣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年半载,我定来接你。”

慕之明左手使劲,狠狠往右手手腕割去,可惜他体弱气虚,拼了浑身力气,也只是浅浅一道血痕。

于是,慕之明持刀片,再割,不见血,再割,见了血,仍割。

触目的殷红鲜血点点落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悄然无声,半晌,慕之明栽倒在地,一声闷响。

他蜷缩于寒风暴雪中,觉得困倦疲惫不已,缓缓闭眼,这一世,再没醒过来。

浑浑噩噩之时,慕之明发觉自己站在一座拱形石桥前,天昏地暗,桥下河水似血,蛇虫密布,腥秽可怖。

“公子。”忽有人唤慕之明。

慕之明循声抬头望去,见一面目慈祥和善的老妪在朝自己招手,慕之明几步走到她面前,俯首拜见后正要询问这是何地,听那老妇人说,“公子,有人在桥上等你呢,去同他见一面吧。”

“等我?”慕之明困惑不已。

“正是,快去吧。”老妇人笑容和蔼,为慕之明指路。

慕之明虽心中疑惑,但还是道谢后朝老妇人指的方向走去,他往石桥上行了数步,果然见一人站在桥边背对着他,慕之明仔细瞧了半天,却认不出是何人,只得边往前走边胡乱猜测叫喊。

“爹?娘?”

“阿音?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