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顾缪的尸骨归京,灵堂设在顾府正厅,请佛僧灵前诵经安魂,停棺七日后,以军礼下葬。

前世慕府和顾府没有往来,所以顾缪去世,仅仅是慕家父子谈话间的数声叹息。

但此世不同,顾家之于慕家有救命之恩,所以顾缪停棺第二日,慕博仁便领慕之明前往顾府吊丧。

上次父子二人前来,府邸面上悄然寂静,实则一派祥和安宁,而今时,门前宾客拥挤,府邸似死灰枯草。

顾府只有三个奴仆,一下需迎候这么多吊丧宾客,根本忙不过来,府邸上下乱成一团,慕博仁和慕之明在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引路,斗胆自己走进府邸,往正厅走去。

方才行至灵堂,慕之明的目光一瞬定在穿着素白麻衣,跪在灵牌前的顾赫炎身上。

顾赫炎也不知守灵守了多久,他就这么低头直挺挺地跪在那一动不动,肩膀似扛着千钧重担却没垮下半分,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好似与旁人并非身处同世间。

慕之明本想着来顾府后宽慰顾赫炎两句,见此情此景,便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无人知其苦,又如何能分担其痛。

有佛僧上前,带慕博仁和慕之明行吊丧之礼,随后引他们离开灵堂,离去时,慕之明回身遥遥望一眼,见顾赫炎依旧跪在那,姿势丝毫未变,静若磐石。

“别看了,走吧。”慕博仁叹了口气,叹这世事无常。

慕之明收回目光,心脏阵阵紧缩,他点点头,跟随慕博仁离开,两人行至顾府庭院,忽而身后有人喊:“燕国公!”

慕博仁回身,看清来人后作揖:“裴大人,你也是来吊丧吗?”

京兆尹裴大人连忙鞠躬回礼:“正是,贸然惊扰燕国公了,是这样的,我手上有个案子,尸首有异样,听闻燕国公祖上曾有一位名扬天下的提刑官,燕国公在这方面也学识颇渊博,此案急迫,既然这么巧碰见了,不知燕国公能否指点指点我?”

“啊……都是祖上荣光,我等只是略知一二,不及万分,不过裴大人如此抬爱,我定当鼎力相助。”慕博仁答应下来,转头对慕之明说,“离朱,你先去外头马车里等我。”

慕之明点点头,行礼告退,独身离开,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之前来顾府,在东厢房处见到的那片青翠欲滴的梧桐,也不知这些日子,有无人照料。

心有所念,行有所动,慕之明忍不住朝东厢房的方向望去,便是这一转头,眼尖瞧见朱红墙角落处,一名披麻戴孝的姑娘拿着一叠文书,一副急哭了的样子。

慕之明记得她,她是顾府仆从之一,娟娘。

慕之明几步走到娟娘面前:“你还好吗?”

听见关切询问,娟娘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见是慕之明,慌乱收拾了下仪容,才弱弱道:“我记得你是……啊,是慕公子!”

“怎么了?”慕之明问,“需要帮忙吗?”

“慕公子,我……”娟娘攥着手里的文书,低下头面露窘迫,犹豫着该不该说。

“没关系的。”慕之明轻声安抚,“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娟娘闻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哽咽惭愧道:“慕公子,这些事,原本是顾府私事,不该与你说。你也知道,将军府邸,只有我夫君、我婆婆和我三位仆从,顾将军这一走,少爷年纪又不大,丧礼这等关乎礼仪颜面的事,我们竟因忙不过来办得一塌糊涂,今日来吊丧的宾客,原是该留饭的,可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刚刚又有一位公公从宫中来,给了我这么一沓文书,说是顾将军下葬时该行的规矩,包括该宴请的宾客,该回的礼,那公公说了一大堆,我听得云里雾里的!本想去问问其他人懂不懂,可我夫君在添香火守灵堂,我婆婆在管佛僧斋饭……”

娟娘越说越急,眼看着又要哭出来了,慕之明忙道:“你别慌,文书拿给我看看。”

娟娘忙将文书递给慕之明,慕之明接过后才惊觉不妥,虽娟娘有难处,但他是个外姓人,顾缪丧事是顾家大事,他插手指点实在是越俎代庖。

正当慕之明犹疑时,慕博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离朱,你在那做什么呢?”

慕之明受惊吓,下意识将文书藏进衣袖里。

此等失礼之事若是被慕博仁察觉,定要骂他三天三日,说得他耳朵起茧。

慕之明适才藏好文书,慕博仁就走了过来:“不是让你去外头马车上等我吗?难不成又起贪玩之心,话当耳旁风?”

娟娘聪慧伶俐,见如此,对文书一事只字未提,行礼后说道:“见过燕国公,方才奴婢感伤不已,慕公子心善,来宽慰我呢。”

慕博仁脸色缓和下来,不再问责,让慕之明跟自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