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礼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先是遇到了“抗癌的我”,这部作品让他对表演有了全新的认识,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而后又遇到了“超脱”,这部作品则让他对艺术有了不同的解读,触摸到了表演的更高层次,虽然现在他依旧有些模糊,只能隐隐地感受到不同,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显然,“超脱”不仅仅是表现派演技的毕业考试那么简单。
面对托尼的提问,蓝礼没有立刻回答,过去这十天,短短的十天,不足以让他对布朗克斯有一个深刻而全面的认识,却足以让他对“超脱”的故事背景和土壤有一个初步的认识。
“灰暗。”这就是他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严格来说,这不是一个形容词,却是最适合布朗克斯的词汇。
蓝礼认真地展开了讨论,“在他们的生活里看不到希望,准确来说,他们甚至不知道希望是什么。活下来,活下去,这就是他们唯一的想法。至于在那之外,什么叫做快乐,什么叫做幸福,什么叫做美好,他们一无所知。这是来自于家庭、来自于学校、来自于社会给予他们的现实。”
有人可能会说,为什么他们不懂得接受教育,这才是唯一的出路?为什么他们不懂得远走高飞,离开这样的泥泞才能够谋求未来?为什么他们不懂得反抗,傻傻地接受了现实?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确实看不到。在他们的生活里,生存就已经足够困难了,至于其他的?那都是不切实际的。
这就好像试图让一个牙牙学步却食不果腹的三岁婴儿,学会追求自由一般。那无辜的眼神里,只有茫然。如此形容有些残酷,也有些冷漠,但就是事实——对于布朗克斯的这些青少年们来说,希望和自由是没有意义的。
停顿了片刻,蓝礼的思绪又重新回到了“超脱”上来,“我想,这就是亨利这个角色诞生的原因。他的内心也已经死亡了,他和那些学生们困在了同样的深渊里,他清楚地知道他们的麻木和茫然,感同身受。但曾经,至少曾经,他是拥有过希望的,也拥有过幸福,他知道那是什么模样,他试图拯救他们,以教育的方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蓝礼嘴角勾勒起浅浅的弧度,带着一丝苦涩,“但一个就连自己都无法救赎的人,又怎么可能成为他人的英雄呢?就好像一个自己都已经腐烂的社会,又如何唤醒人民前进的斗志呢?”
电影和艺术的差别就在于,电影将焦点锁定在亨利的身上,讲述他的痛苦和挣扎;而艺术则将焦点锁定在教育之上,以亨利和三个女性角色的交流为核心,讲述教育的沉沦和灰暗。同样一个剧本,同样一个题材,在不同的导演手中,演绎出不同的层次和深度;当然,在不同的演员手中,也将演绎出截然不同的质感和回响。
托尼愣了好一会,呆呆地看着蓝礼,忽然就热泪盈眶,蓝礼居然真的理解了他的创意核心意图,甚至比编剧卡尔还要更加透彻而深刻,这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那大起大落的情感总是有种孩子的既视感,然后狠狠地点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初选择蓝礼,而放弃了功成名就的阿德里安,放弃了年龄正合适的阿德里安,托尼内心未必没有犹豫和踌躇,但终究还是相信蓝礼的表演质感,以及伍迪-艾伦的眼光。
现在,托尼终于放下心来,还没有开机,蓝礼就已经赢得了他的信任,那种知己难寻的感动在胸腔里激烈地汹涌澎湃着,最后化作了眼角的热泪,灿烂地笑了起来,“是的,是的。”托尼连连点头,表示了肯定,“我想,你的体验生活可以结束了,回去休息几天,然后准备开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