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有些淡,李鸣珂却从中听出了一把愤懑与悲伤,心里顿时也不是滋味了。
“那块玉佩是刘家的传家宝,刘大伯在世时说过要把它给燕妹妹,可他尸体身上却找不到此物,想来就是被那贼匪拿去了。若非如此,刘家婶子早便带老小投奔回娘家去,她留在南阳城就是想要亲眼看那伙贼人的下场,如今失物归还,凶手伏诛,总算能痛痛快快哭一场了。”这些事在薛泓碧心里憋了太久,他竹筒倒豆子般说完,这才抬头看向李鸣珂,二话不说抬手鞠躬,向她行了一礼。
“对不起,李大小姐,此番是我利用了你。”薛泓碧诚恳道,“我答应过燕妹妹,会找回她爹的玉佩,也在刘大伯坟前发誓要为他报仇还恩,可我一人势单力薄,又不能指望这无能知府,若非遇到你,恐怕要失约……虽然事出有因,可我算计你一番好意,更把你置于险境,也算是恩将仇报,你要打要罚我都认。”
他低头认错,李鸣珂垂眸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你娘那件事是你算计好的吗?”
薛泓碧苦笑:“五十两银子的算计我可不敢有,只是若非如此,昨晚我也是要另想办法跟你搭话的。”
“你今年多大了?”
薛泓碧没想到她有此一问,怔了片刻才道:“十三。”
哪怕心思深重又手段狠辣,可归根结底这还是个大孩子,还有一颗恩怨分明的赤忱之心。
李鸣珂心里从昨夜开始升起的疑云与芥蒂,在此刻终于烟消云散了。
“那我原谅你了。”李鸣珂俯下身与他平视,“我原谅你的满心算计,也谢谢你助我手刃仇敌。”
薛泓碧略微睁大了眼,眼底映入少女如花笑靥,仿佛在这一瞬间从寒冬走入了暖春。
李鸣珂也从腰封里摸出一块玉佩递给他,道:“昨晚之事,我不会告诉第三人,但我的承诺依然不变,你拿着它,今后若有什么事找我帮忙,就去天下任何一处镇远镖局分舵留个信,但有所求,绝不推脱。”
言罢,她又跟摸小猫一样揉了把薛泓碧的头发,笑着转身离去,只留下那身黑衣与腰间佩刀的影子沉在他眼底。
这是薛泓碧第一次看到侠的影子,不是从江湖豪侠的刀光剑影里,也不是从茶楼酒肆的市井传说里,仅是一个眉目尚轻的少女,一把并非无敌的刀,把“快意恩仇”这四个字初次带到他的人生里。
薛泓碧朝李鸣珂离开的方向抬起手,行了一个抱拳礼,轻声道:“保重。”
风带走了这一声祝福,也吹散了南阳城上空笼罩的阴云,晨曦已露,日辉满身。
薛泓碧有些发冷的身体逐渐回温,他揉了揉脸,这才推开自己家的院门。
刚一进去,只见昨晚还喝得酩酊大醉的杜三娘已经醒了酒,独自坐在院子里看一本泛黄的书,听到他推门而入,也不抬头看一眼,自顾自地翻过一页,若非薛泓碧一眼瞅见那书皮上写着《楚腰轻》三个大字,恐怕以为她看的是账簿,还是赔得裤子都不剩那种。
至于黄书……薛泓碧家里统共两个书柜,左边整齐放满他的诗书经义,右边胡乱堆放杜三娘的欢图话本,天理人欲,雅俗共赏,早就习以为常了。
见状,薛泓碧先转身进屋泡了一壶茶,又去拿了盘舍不得吃的糖糕,这才转回院子里,恭恭敬敬地把茶点放在桌子上,乖顺道:“娘,吃茶。”
杜三娘没看他,倒是一手捧书,另一只手拿了块点心,吃完又端起茶来喝,不知那书上写得怎般妙趣横生,竟令她看得连眼珠子都不眨,薛泓碧也不催促,乖乖站在一旁当木头桩子,表面上稳如泰山,心里头七上八下。
等到杜三娘吃完点心喝干茶水,日头已经上了三竿,薛泓碧在原地站出了一身冷汗,脚下动也不敢动。
杜三娘终于抬头看向他,嘴角忽地一扯,那本《楚腰轻》骤然脱手,劈头砸了过来。薛泓碧还来不及为那惊鸿一瞥的才子佳人叹为观止,书籍就跟巴掌似地重重扇在他脸上,饶是早已有所准备,整个人也被拍得一趔趄,闷哼卡在嗓子眼里,脸上火辣辣地疼。
薛泓碧看到杜三娘面无表情的脸,知道她这回动了真怒,二话不说就跪下了。
杜三娘冷冷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薛泓碧不敢欺瞒她,道:“上点翠山杀人放火去了,我亲手杀了两个山贼,其中一个是匪首。”
“啪”的一声,杜三娘一巴掌把他打得脑袋微偏,双目含煞:“之前我怎么跟你耳提面命的?”
薛泓碧一板一眼地背诵道:“不多管闲事,不招惹麻烦,若非遇到生死存亡之危,绝不动用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