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先皇留给太子的纯臣,可惜先皇驾崩后太子暴病而薨,他虽然被幼帝信任亲近,却再没了帝王实权的庇佑,兼之不服外戚干政,常与弄权党派针锋相对,与其结怨欲其死的勋贵世家多不胜数,他的老师宋元昭勉强能挡住明枪,可防不住暗箭。
于是,永安三年,翰林院侍读学士薛海于家中被刺身亡。
即便白梨以移花接木之术将他带出都城,活过来的也只有一介白身薛明棠。
薛泓碧不吭声了。
见他如此,傅渊渟叹了口气道:“当初暗中买凶杀人的庆安侯世子就是当今萧太后的亲侄子,此人仗着家族势力没少做伤天害理的龌龊事,白梨杀了他不仅为情也为义,可她也因此得罪死了萧氏一族,掷金楼也不放过她这叛徒,可谓黑白两道都下了绝杀令,若没有另一股庞大势力的庇护,别说是生下你,他们夫妻要活过一年半载都很难。”
薛泓碧终于出声了:“跟你一样,加入了飞星盟?”
既然薛海是宋元昭的得意门生,当年牵动朝野的谋逆案与九宫飞星又出自宋元昭手笔,走投无路的白梨与薛海加入飞星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也解释了傅渊渟为何对他们所知甚详。
傅渊渟纠正道:“准确来说,正因他们加入,宋元昭才决定成立飞星盟,秘密招揽九宫,你娘主掌离宫,你爹隐于幕后。”
薛泓碧抬起头:“是九宫,还是……九贼?”
“若以成王败寇论,确实是九贼。”傅渊渟不怒反笑,“昔年先帝驾崩,合该监国太子登基为帝,却在那节骨眼上暴毙,并非是大悲之下罹患急病,实乃继后萧氏令人下毒暗杀,以此让她的儿子能够名正言顺地篡位,而这件事朝廷里不是没人知道,只是没有证据。”
因此,在经历薛海一事后,宋元昭终于下定决心成立飞星盟,一来对抗萧氏鹰犬日益张狂的爪牙,二来通过武林势力牵制朝堂暗涌。倘若十二年前没有那场惊变,宋元昭就能帮助永安帝夺回权柄,逐步摆脱萧氏外戚的控制,九宫也不会在事败后沦为“九贼”。
傅渊渟想到这些,只觉得嘴里本就不香的酒更苦了些。
薛泓碧的眼睫颤了颤,轻声问:“所以……我爹娘其实是好人,你也是好人?”
“你还小,这世上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人也不是非好即坏的。”傅渊渟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只是选了自己的路,至死不悔罢了。”
薛泓碧似懂非懂,又问:“那么,九宫里面还有谁呢?”
“我不知道。”傅渊渟摇了摇头,“除了宋元昭,唯一知道九宫全员身份的就只有当年协助密探调查此案的掷金楼之主,而他在传出情报之前就被你娘灭了口,掷金楼也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否则九宫飞星早该被赶尽杀绝。”
正因如此,隐匿多年的白梨和薛海才又暴露踪迹,最终白梨死于落花山,薛海同月身亡,若非傅渊渟曾在机缘巧合下与他们夫妻相交,恐怕连他们生前育有一点骨血都不知道。
可惜他那时候自身难保,好不容易得了喘息之机,已经连这点线索都断掉了。
薛泓碧低下头,好半天没吭声。
傅渊渟本是不喜唉声叹气的人,可自打见着了薛泓碧,他叹气就格外多。
“你娘出事后,我去找了你们父子,可惜为时已晚……”傅渊渟看着薛泓碧微微颤抖的肩膀,几乎不忍把话说下去,“我只知道他死前将你送走,却不知带走你的人是谁,更不知去往何方,有没有被杀手追上……幸而,杜鹃把你养得很好。”
薛泓碧终于哭出了声,他蜷起手脚,将整张脸都埋进臂弯,不叫旁人看去一眼。
傅渊渟背倚梧桐树干,慢慢喝下壶中最后一口残酒。
其实他还有很多事没告诉薛泓碧,譬如当年他千里疾奔,虽然没能赶上救人,却为薛海收了尸,那人死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身上意外地干净,除了被打断的腿,就只有脖颈上一处致命伤,显然是利刃割喉,走得痛快,不似那些鹰犬的手段。
除此以外,他还在邻县郊外找到了五具尸体,一个是死不瞑目的老妇人,另外四个都是掷金楼杀手,除了那老妇人是被断臂斩首,剩下四人皆被割喉而亡,现场还有一块被血染透的襁褓,不见婴孩。
傅渊渟找了十二年,踏遍江山万里,终于找到了那个孩子,也找到了……那把割喉刀。
啼血杜鹃,果真名不虚传。
第九章 化烟
所谓光阴,一时飞逝如流水,一时煎熬若涓滴。
杜三娘一大早就坐在了院子里,罕见地穿了身绛红衣裳,头发挽成高髻簪上一朵拳头大的绯色绢花,画眉描红,涂脂抹粉,手里还捧了本《戏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