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怕周宗主舍不得。”薛泓碧的语气很平静,“毕竟口舌都没了,怎么说出你想知道的东西?”
周绛云漫不经心的笑容终于带上了三分真切,他重新打量了薛泓碧一番,忽然叹气道:“可惜了,你若早些拜在我师父门下,我们应该很合得来……罢了,左右不过一件小事,就当我送给师弟的见面礼了。”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一座道观并三五人命当真不值一提。
他们没有下山,绕过道观走到了葫芦山最高处的险峰,薛泓碧看了眼立在松下的惨白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登仙崖。
道 士过世被称为“羽化”,清虚观坐落在这种地方,观中道士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建塔立碑或葬回祖坟的条件,便在做完阴阳法事后将尸身火化,择好时辰,由 观主亲自捧着骨灰坛来到此处,等到清风吹起,抬手扬灰,一身皮囊生于俗世,还于天地自然,此后清风明月皆是故人,便可算是羽化登仙了。
这里很高,站在崖边往下看去,只见雾霭不见山川,周绛云踢了一块石头下去,薛泓碧默数了十二下,才隐约听到石头砸落在地的声音。
“这下面没有河川,也没有足以支撑一个人的老树,若是从这里掉下去,非但十死无生,还会摔得粉身碎骨,到了阎王面前也拼不出个人样。”
风雪的势头小了些,周绛云收了油毡伞,转身面向薛泓碧,对他笑了一下:“信都快被你抓烂了,不看吗?”
薛泓碧低下头,将攥得皱巴巴的信封拆开,里面只有三页信纸。
如他所料,前两页写明了绛城之事的始末,这老魔确实是明知命不久矣,不愿龟缩一隅等死,主动暴露了行踪来到这里,只为给自己这一生写下结局——
【……吾已是半百之身,此生行至尽头,非不抵是,过大于功,故友亲朋皆离散,宏图霸业已成空。今大限将至,脏腑已衰,骨肉老朽,纵使苟延残喘,不过一介残躯潦倒度日,忆往昔峥嵘岁月,不堪受青山白头。】
【旧梦回首,蕴州绛城乃缘起之地,今将身死,亦归此处作缘灭,世人憎吾畏吾如恶鬼,吾当竭力以报之,若败尽群英,虽死犹荣也。】
【……余生之憾,唯一人不见,一剑未偿,踏遍天涯不可平山海,唯借清香一炷拜求神佛。若上苍垂怜,故人踏雪而来,一剑生死断恩仇,于愿已足,无需祭吾。】
第 二页信纸末尾写了浓娘的名字,原来傅渊渟是打算将薛泓碧托付给浓娘,她虽然已经投了周绛云,却还对他忠心依旧,绛城又是她盘踞多年的地盘,趁乱使个手段救 走薛泓碧藏匿起来并非难事,只是傅渊渟提到玉无瑕恐将重出江湖,让浓娘接应薛泓碧后一起逃走,可惜仍慢了一步,在他们抵达绛城之前,玉无瑕已经投向听雨 阁,接手她当年势力的浓娘就再难隐匿,先一步被除掉,也让傅渊渟的一番安排落了空。
薛泓碧一字一句地看着,不知不觉泪已盈眶,眼前字迹也模糊起来,他伸手抹了一把,拿出最后一页信纸,却是愣在当场。
这最后一页信纸上,赫然写了《截天功》第十重的秘密。
无 论阴册阳册,《截天功》的法诀止步于第九重,有关第十重的传说颇为虚无缥缈,除开山祖师之外无人达成,哪怕傅渊渟也不过窥得门径,半只脚还在境界之外,他 耗费半生潜修此功,终于参破了个中玄妙——《截天功》不是一门独行功法,修炼者虽可阴阳双修,却不能两头兼顾,必须择取另一人选与自己同修此功,一阴一 阳,齐头并进,等两人一起到了第九重,就能夺取彼此功力为己用,败者必死无疑,生者阴阳相融,如此方可破九极入一元,成就无上境界!
这张纸上字迹寥寥,却看得薛泓碧浑身发寒。
就在这时,一只手夺走了这三页信纸,周绛云一目十行,直到最后一字看罢,仍是神情淡淡难辨喜怒。
“我还以为师尊写了什么要紧话,原来……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他有些失望,随手将信纸揉烂丢下了悬崖。
薛泓碧看着那纸团消失在云雾中,忽然问道:“十二年前,你之所以背叛他,就是因为这个?”
傅 渊渟代父传授玉无瑕阴册的时候境界尚浅,并不知道其中隐秘,等到他身居高位勘破玄机,玉无瑕不仅是他的左膀右臂,也是他的至亲至信,他虽然逼迫她做那不愿 之事,却不会因为武功进境对她起杀心,于是在发现周绛云根骨相符后,决定收其为徒,亲传《截天功》阴册,就是想要以此弥补己身不足,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最 终养虎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