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神勿乱,气沉丹田。”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只手掌分别抵住了他的大椎、命门两处要穴,炽热却不暴戾的真气自掌心渡穴入体,化作两股暖流,引动方咏雩自身内力运行周天,每过一处穴道,那条犹如老树枯死般的经脉也被重新打通,再度焕发生机。
论杀伐之强,截天阳劲逊色阴劲一筹,可若论固本培元,生生造化的截天阳劲就像是风吹不灭、火烧不尽的野草,只要留下一点根本,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两股真气相融的刹那,方咏雩知道了背后那人是谁,一时竟有些时光错乱的恍惚之感。
他张口想说什么,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默默运功行气,却发现自己体内经穴虽被逐个打开,丹田之中却变得空空荡荡,原本浑厚汹涌的内力十不存一,不由得大惊失色,险些走岔了气,涩声道:“我的功力……”
昭衍没有立刻回答他,有条不紊地将最后一个大周天运行完毕,顺势收功回元,这才开口道:“你服用龟灵散在先,又中了周绛云两掌,一身功力废了十之八九,能捡得一条命已是万幸。”
方咏雩低下头,握紧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又慢慢松开。
“哗 啦”一声,昭衍径自从浴桶里站了起来,随手丢给他一条干布巾,脸色不虞地道:“你确实是天资过人,自个儿偷摸着就能练到第五重境界,可你对个中奥义理解有 误,心性也比旁人偏激,早就已经走偏了路子,就算未遭此劫也会在不久后走火入魔,这一点……你自己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不放在心上。”
“……你说得对。”
沉默了许久,方咏雩缓缓看向自己的手掌,惨然笑道:“但是,若没了这身武功,我就会变回一个废人,这种滋味……你不懂。”
“谁说我不懂?”
轻 嗤一声,昭衍转过身来,指着自己道:“五年前,我跟你一样走入歧途,师父用金针封穴之法将我打回原形,让我从头开始学武练功,可是经脉被金针锁住后,连呼 吸吐纳都比常人困难百倍,连轻功都得绑着沙袋每天在雪山绝壁上来回数次,稍不留意就是粉身碎骨,你可曾尝过这样的滋味?”
方咏雩怔怔地看着那些斑驳在他身上的新旧疤痕。
截天阳劲何等厉害,只要一口真气尚存,无论内伤外创都会逐渐痊愈,寻常伤口甚至连疤印也留不下,故而细数昭衍身上有多少道疤,就可大略推算出他究竟在生死之间闯了多少来回。
昭衍凝视着他,沉声问道:“方咏雩,你连死都不怕,还怕重新开始吗?”
方咏雩浑身一颤,怔怔说不出话来。
有 些话说多了也惹人腻烦,昭衍言尽于此便不再管他,他毕竟不是殷无济那样妙手回春的医道圣手,此番为了跟阎王爷抢人全靠三分准备一分运气和六分狠劲,要强行 将一个闭经绝气的人拉回来,必须得用同根同源的截天阳劲将他的经穴逐个打开,勾起将要枯竭的本体真气运转自救,不仅耗费功力还伤心劳神,尤其他自身也未痊 愈,如此一来竟比跟谢青棠生死相搏还要苦累。
擦干身上水迹,昭衍正更衣系带,忽然听见方咏雩低声问道:“我喝下的那杯酒……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里面放了龟灵散,能让你假死。”昭衍淡淡道,“至于这药是怎么来的,还有这一切的始末,你想知道的话就跟我走,泡在里面是等着入了味好炖汤吗?”
方咏雩愣了下,旋即想到了什么,他撑着桶沿站了起来,向来整洁端正的人这回只是草草打理了自己,欲言又止地跟在了昭衍身后,向着石室门口慢慢走去。
许是顾及方咏雩,昭衍走得并不快,门外的甬道也狭长曲折,他们转过了好几个拐角,终于又见到了一个石室,尚未近前,里面已经传出了一道令方咏雩眼眶发热的声音。
“夫君,这都过去快两个时辰了,他们怎么还没……”
这是江夫人在说话,哪怕没有见着人,方咏雩也能想到她此刻一定是坐立难安,正攥着手帕来回踱步。
另一道有些陌生的女声随之响起,似乎是那位林管事,只听她道:“夫人,稍安勿躁,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方咏雩的身体颤了颤,竟无端有些畏惧不前,昭衍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杵在这里干什么?”
这一声不仅催促了方咏雩,也提醒了石室里的人,江夫人最先冲了出来,看清方咏雩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她用颤抖的手缓缓抚上他脸庞,声音沙哑地唤道:“咏雩,当真是你么?”
方咏雩本欲躲开,对上江夫人明显消瘦许多的容颜,他整颗心都像是被扔进了油锅里,任江夫人把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这才低声道:“我……儿不孝,连累母亲为我担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