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猜到此人来路非常,亦对其来意有所提防,明净仍不可能将一个大活人当做空气,他走到哪里,年轻人便也跟到哪里,他做什么,这人也随他一起做。
有一次,某县爆发瘟疫,人人避之不及,明净主动担负起为疫区运送补给的重任,年轻人竟也无畏无惧,一言不发地跟他一起扛起了药材袋子。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即使这个人当真别有所图,可他跟在明净身后这一年多来,所行之事无可指摘,甚至于明净能够分辨得出他并非做戏给人看,而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去做。
他年纪不大,却也不小,仿佛一个迷了路的孩子,正跟在大人身后摸索道路。
明净终于开始认真看待这个人了。
年轻人有一张齐整端正的容貌,看得出来受过极好的教养,他手上有练武磨出来的茧子,身上还有连明净看了都触目惊心的疤痕,尤其在路过边陲一带时,他总会往城门方向多看几眼,目光触及到那些伤兵老残,死气沉沉的眼眸里竟会涌现悲意。
他应当从过军,甚至打过仗。
明净索性与这人敞开心扉谈一谈,两人相处了一年,他第一次听到对方说话,却是道:“从前的名字,我不愿再叫了,倘若您不嫌弃,就赐我一个法号吧。”
这是个迷茫的人,亦是一个极具根骨与悟性的人,如今他走到了岔路口,明净终不忍其行差踏错,于是决定正式将他收入门墙,只不过年轻人却道自己曾有一师,虽已不在人世,但仍不愿另拜他人。
明净本不拘泥这些小节,遂找了个折中的法子,代先师空见收了个关门弟子,为他起法号为“明觉”,自己担了师兄的名头,实则如师长一样带着他。
听到这里,昭衍的双眉再次皱紧:“明净大师可曾将《宝相决》传授于他?”
“有的,家师曾说明觉师叔乃他平生所见悟性最高之人,上至经文藏书下至武功秘籍,他非但过目不忘,还能自行领悟,短短一年时间就从入门练到了四境八式。”
昭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须知《宝相决》统共七境十四式,以谢青棠那般上乘的根骨,其自幼修炼此功,死前也不过借助外力才突破到六境十二式,而这明觉竟是在一年之内修到了四境八式,纵然这一境界乃是分水岭,越往上越是困难,却也可以窥见此人的厉害了。
如今的鉴慧,不过才五境十式呢。
他下意识地问道:“明净大师现在是什么境界?”
“六境十二式巅峰。”鉴慧苦笑,“《宝相决》对修炼者的要求极为严苛,非童子身不可练,丢了元阳易生心魔将比旁人艰难数倍,就算稳打稳扎到了六境,那也是举步维艰,当真是九分靠苦练一分靠天运了。”
明净显然没有那一分运气。
那么,这个明觉是否有呢?
昭衍尝过《宝相决》的厉害,自然不敢视之如等闲,他定了定神,问道:“如此说来,明觉该是你的小师叔,而你在永安五年时被明净大师收做徒弟,却不曾亲眼见过他,莫非是在那之前又出了什么事?”
鉴慧点了点头,道:“明觉师叔自入山门之后,与家师形影不离,只是永安三年冬日间,他不知为何事独自外出一趟,回来之后向家师请辞,说是前缘未断尚需做个了结。从此以后,他再未回返,家师曾多处寻访其下落,亦是杳无音信,若非今次……家师与小僧皆当他已不在人世了。”
明觉此人,来得莫名其妙,走得无影无踪。
直到此刻,鉴慧仍觉得不可思议,谁能料想孤身出走的明觉非但没有死,反而卷入了九宫飞星这桩旧年大案中?
昭衍却是想到了更多。
永安三年,他的生父薛海与庆云侯府世子萧正德结怨极深,有了宋元昭为首的清流大臣支持,萧正德无法在明面上对薛海动手,又不肯忍下这股气,于是利用家族与掷金楼的合作关系,向掷金楼下了一单生意,花重金买薛海一条命,却没想到接单的人是白梨。
白梨对掷金楼勾结朝廷之事深恶痛绝,又与薛海情非泛泛,非但没有杀掉薛海,反而以移花接木之法将人救出京城,并且一不做二不休地潜入庆云侯府杀了罪魁祸首萧正德,险些造成了掷金楼与萧氏一族破颜决裂,谢沉玉为了抹平此事,对白梨下了绝杀令。
自此,庙堂江湖皆无薛海与白梨的容身之处,薛海之师宋元昭为当朝丞相,在得知真相后怒不可遏,这才下定决心成立飞星盟,以此制衡萧氏手下以掷金楼为首的一帮江湖暗客,而飞星盟成立的时间恰好就是那年冬日。
在这个节骨眼上,明觉突然向明净告辞,八成与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