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姝领着昭衍离去之后,他与穆清也未在斋堂久留,念及望舒门下多为女子,实有许多不便之处,穆清选了几条清幽小路,一面带他闲逛观景,一面与他说些江湖杂事,只是景色也好,细语也罢,皆未能入得了眼里心里。
“江少主可是身体有恙?”
察觉到身边人心不在焉,穆清不由得放缓了脚步,担忧道:“百草堂内有良医,不如我带你去瞧瞧?”
“无妨,不必麻烦。”江平潮按了按太阳穴,“寻个僻静处,我们……谈一谈。”
闻言,穆清沉默了片刻,道:“还是先去百草堂吧。”
她并非有意逃避,实在是江平潮的脸色过于难看,短短一年时间,当初那意气风发的名门少侠仿佛被抽去了精气神,任是华服玉冠也遮不住满身落拓颓丧,原本高大精干的人一旦消瘦下来,便有了几分形销骨立之感,若非音容可辨,只怕穆清已不敢认他。
穆清实有许多事情想问,亦有许多话要与他分说,可她已经等了这么久,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
江平潮却等不了了。
眼见穆清转身欲走,他猛地往前踏出一步,伸手抓住了穆清的左腕,这一拽用力极大,穆清猝不及防下竟没能挣脱,束紧的衣衫领口被拉开些许,露出肩颈处一道伤疤。
疤痕半新不旧,顶多不过一年,创口细如发丝,露在外面的部分只有两指长,剩余的都被掩藏在衣襟下,显然是被利器所伤,而伤处上端离颈脉不到两寸,下端更是直逼胸腹要害,倘若那凶器再利一些,穆清避得再慢片刻,她这一个人就要变成两半人了。
“这是……”
江平潮才刚涌到嘴边的话顷刻堵回了嗓子眼,他望着这道疤,惊悸如猛兽张开了血盆巨口,只一下就将他吞噬了。
发觉那只手在剧烈颤抖,穆清振臂一翻挣脱了桎梏,抬头看见江平潮面无血色的脸,眉头皱了一下,反手抓住他往一个方向疾步走去。
此刻已是晌午,厨下炊烟袅袅,众弟子结束了演武正是口渴腹饥之时,三五成群地向斋堂聚集过去,穆清有意避开了人流,带江平潮去了星野坪。
星野坪位于后山北麓低处,四面草木扶疏,地势开阔平坦,夜里在此练剑无须灯火照明,满天华辉如水洒落,映得剑刃霜寒人如月。
相比之下,白日里的星野坪显得格外幽静冷清,尤其是这萧索深秋,寒风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于此地汇聚成巢,女儿家即便练了武学也是畏寒,此地便少了人迹,也不怕言传六耳。
二人在此站定,四目相对了半晌,终是江平潮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喉头滚动了几下,艰难地问道:“你身上那道疤……什么来历?”
穆清道:“刀剑无眼,与人切磋时偶有不慎,得个教训罢了。”
江平潮苦笑道:“我已不配让你说一句实话了么?”
这 话说来自嘲,听来也凄然,穆清竟一时无言,良久才道:“去年分别之后,我向师父送出了飞鸽传书,而后追着补天宗的行迹去到绛城,发现那里已悄然成为了一大 魔窟据点,料定周绛云是要在此召集人马预备择日渡江奇袭栖凰山,于是在营救方咏雩失手后,我没有如约去与师父会合,而是连夜抄小路赶往栖凰山想要报 信……”
即便此事已过去了一年,如今想来仍是恍如昨日。
当时穆清好不容易将方咏雩救出牢笼,准备趁夜带他逃出绛城,奈何在半路被陆无归截住,本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不想这凶名在外的魔门长老非但没有痛下狠手,还放她全身而退了。
不仅如此,陆无归警告她尽快与师门会合,并且远离栖凰山,话里话外都是不愿见到望舒门卷入这桩大祸的意思,可惜穆清当时满心惊疑不敢信他,在逃离绛城后又向谢安歌送出了一封急信,而后孤注一掷地奔往栖凰山。
事实证明,那骗人骗鬼骗神佛的老乌龟这回没有骗她。
武林盟的根基是四大门派,穆清身为望舒首徒,自当掌握一部分栖凰山的地形布防图,她自知山上怕已鬼祟丛生,于是改道赶向沉香镇,想要通过这里的眼线秘密联络上方盟主,却不料这是自投罗网,若非命大,她就要死在那里,变成一堆不知丢弃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尸骨。
杀人灭口。
江平潮定定地看着她,饶是穆清说得言简意赅,他也能从中听出那种命悬一线的后怕,拳头不由得握紧。
“……我逃出沉香镇后不敢再轻举妄动,找了个地方养伤,直到与师父她们会合。”说到此处,穆清闭了闭眼,“可惜,太晚了。”
“你可看清了出刀之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