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济身为医者,一双手最是精贵不过,昭衍不曾痛下狠手,用的是“绕指柔”奇技,这下骨节复位竟无痛感,只消活动几下便能气血畅通。饶是如此,阴沟翻船之耻也让殷无济心下恼怒,他狠狠剜了昭衍一眼,懒得多说半句废话,径自越众而出,来到江平潮身边查看起来。
刘一手见状松了口气,皱眉问道:“江少主缘何身受如此重伤?”
为免打草惊蛇,埋伏在白鹿湖畔见机行事的唯有明净与殷无济,刘一手率众在外,只知补天宗杀手在此螳螂捕蝉,却不知领头之人正是方咏雩,故而有此一问。
闻言,昭衍心道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正要开口委婉揭过,却听方咏雩冷声道:“是我下的手。”
刘一手大吃一惊,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白衣血袖,不由想到最近在江湖上愈演愈烈的传言,登时浑身巨震,颤声道:“少主,你莫非——”
“刘护法!”昭衍打断他道,“你们是自家人,劫后重逢想来有许多话要说,何不寻个好风好地慢慢道来?”
说话间,他抬眼扫过四周,凡与他对视之人无不喉前发寒,如有冷锋抵住要害, 竟是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被昭衍打了岔,刘一手总算惊醒过来,心知这里人多眼杂,又瞥见敌我难明的昭衍,当下做了决断,抬手道:“众人听令,退出一里之外!”
一里地说远不远,可若是发生紧急事态,只怕赶来不及。见刘一手神色坚决,众人虽有疑虑但无二话,纷纷收起刀剑,顷刻散开不见。
昭衍感慨道:“令行禁止,好一支精锐人马。”
没了外人在场,刘一手哪还顾得上其他,抢步来到方咏雩面前,这回总算按住了他的肩膀,感受到掌下的躯体瘦削冰凉,这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禁红了眼眶,喃喃道:“少主,是我无能,这一年来寻你不得,让你吃了许多苦楚,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盟主……”
方咏雩沉默了片刻,道:“刘叔,你追随他四十年,风来雨去鞠躬尽瘁,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更没有哪处对不起我。”
刘一手听他这般说,心中酸楚更甚,忍不住道:“少主,逝者为大,何况盟主他……是你爹爹啊。”
他是看着方咏雩长大,对方家父子和两任夫人之间的事再清楚不过,当初不说是身为下属不敢言主家是非,可眼下生死劫后,方咏雩对方怀远纵有再多怨怼,也不该在人死之后连声“爹”也不愿唤出,实在令人心冷齿寒。
方咏雩自然听出了刘一手言下之意,微微扯起唇角,没有出口辩驳什么,只对昭衍道:“令牌的人情,我也还给你了。”
昭衍叹道:“你我之间,需要算得一清二楚么?”
方咏雩漠然道:“与你打交道,明算账总好过吃暗亏。”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竟将刘一手撇在了旁边,后者心知刚才说错了话,偏偏口舌笨拙不知如何是好,便听殷无济头也不抬地喊道:“臭小子,过来帮忙。”
江平潮身上的外伤只是次要,真正棘手之处在于寒毒,此为极阴真气所成,要想连根拔除非得借助极阳真气不可,殷无济当即将昭衍拉来做苦力,正好给了刘一手找补的机会。
刘一手踌躇了许久,按耐下心头复杂情绪,对方咏雩道:“少主,周绛云觊觎阳册已入执迷,你留在他身边甚为危险,还是随我回翠云山去吧。”
望舒门即将举派南下,刘一手等人也该回归山门,既然找到了方咏雩,哪有对人置之不顾的道理?他一番拳拳心意,即便周绛云亲身在此,刘一手也愿拼却性命换方咏雩安然脱身,奈何对方并不领情。
“待我们回了蜀南,那魔头纵有再大本事,也不能……”
没等刘一手说完,方咏雩便断然道:“刘叔,你们走吧,我不回去了。”
刘一手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后路
方咏雩骨子里其实是个争强好胜的人。
他身为方怀远的独子,打一出生就活在众人瞩目中,偏偏羸弱多病,许多事情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得不以诗书礼仪粉饰自身,装出一派温良恭俭让的君子模样,但在连遭惊变之后,这点深埋多年的野心便疯涨壮大,再不肯蛰伏于皮相之下。
方咏雩不回临渊门,并非使性闹气,人人都劝他迷途知返,可他想要远走前路赢到最后,仅此而已。
刘一手不懂他,昭衍却是明白的。
那厢气氛冷凝沉重,这边也不遑多让。殷无济脾气虽臭,全身搜遍也凑不出半斤医德,但他胸怀不窄,亦分得清轻重先后,诊断出江平潮的伤势症结,当下取出金针渡穴施救,不忘吩咐昭衍帮忙拔除寒气,如此双管齐下,只消半盏茶工夫,江平潮的呼吸便平稳下来,眼睑微颤就要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