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冤鬼路血案的芥蒂在,刘一手其实并不那么信任昭衍,可他始终记得方怀远的每一句吩咐,倘若一定要有人为这条情报豁出命来,他甘愿第一个上刀山。
刘一手没想到的是,他这厢话音刚落,展煜便道:“刘叔,你也不合适去,二师弟现在不知情况如何,其余师兄弟们还在湖州等着,师父留下的旧部大多也习惯了听你号令,现在谢掌门伤重至此,你要是不能尽快赶回去,朝廷那边若使些阴招,反抗军那里怕是要出乱子。”
说罢,展煜对明净道:“大师,晚辈的两个师弟都跟尹长老一起留下对敌,现在只有尹长老知道他们是死是活……我虽不才,一手剑法尚可派上些用场,对绛城这边也算熟悉,带上我不会拖你后腿。”
他态度谦逊,明净却知道展煜是这些小辈里最拔尖儿的那一个,当初要不是江烟萝先下手为强将展煜暗算了,方怀远未必会被陈朔用唐荣的案子困住手脚。
穆清苍白的嘴唇颤了颤,她想要劝阻,可怀里那枚小铜印沉甸甸的,像一座压在胸口上的山,展煜了解她,正如她了解展煜。
就在这时,骆冰雁发出轻笑声,她伸手将乱发捋到耳后,道:“那我也去吧。”
饶是出家人戒嗔戒怒,明净也头疼了起来,劝道:“骆施主,这并非儿戏……”
“我可不与老和尚调戏。”骆冰雁抿唇道,“自我坐上了宫主之位,还没吃过这么大亏,被一帮鹰犬堵在山里又不得不东躲西藏,窝囊劲儿一上来可是能把人憋死,这口气要是出不去,我不甘心!”
听她说到这里,明净忍不住低声劝道:“骆施主,你这是何苦呢?”
左轻鸿已故,灵蛟会并入弱水宫,如今连周绛云这座大山也土崩瓦解了,方咏雩还不知是否有命在,只要骆冰雁能平安回到梅县,有平南王府的暗中支持,朝廷也休想轻易搞垮弱水宫,骆冰雁就是黑道未来的掌舵人。
屋里多是白道的人,明净不好将这些话说明白,可他知道骆冰雁是能听懂的,偏偏这女人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笑道:“大师,我能在洪水没顶之前抓住这根浮木,靠的是七分本事三分运气,可一根浮木撑不起弱水宫的未来,我若不想让毕生心血化为泡影,就得把这根木头变成定海神针。”
骆 冰雁说得含糊,心里却是一片清明——尹湄那丫头,从小脾气就倔,她哪怕被萧正则抓住了,也没有谁能从她嘴里撬出半个字来,连她自己都接受了这个下场,明净 却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殷无济跟玉无瑕有同僚之谊,但十多年都过去了,情分哪比得上大局重要?这和尚对昭衍心怀疑虑,还要为此冒险,只能是情况有变, 平南王府不敢留下半点把柄。既然如此,她怎么能不去?
骆冰雁毕竟是弱水宫的宫主,明知道腥风血雨就在眼前,要是执意药到人不到,周绛云和方咏雩都别想逼她,却还是来蹚浑水,个中缘由为何?不过是平南王府信重左轻鸿,盖因他忠心耿耿地给王府卖了大半辈子的命,他要是能活久一些,或者有个传人,哪里轮得到自己来捡便宜?
这些个弯弯绕绕,明净虽是出家人,但他跟在殷无济身边见得多了,很快也明白了过来,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主意拿定,众人不再废话,此夜,无眠。
第二百九十六章 ·破晓(一)
腊月三十,月穷岁尽,绛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碎雪如梨蕊,摇落北风中。
辰时四刻,听雨阁二百余精锐高手自葫芦山拔营向东,骑者当先,步者在后,间有三辆囚车,俱被透气不透光的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四面八十人一百六十只眼睛,无不紧盯囚车。
队伍最前方,戴着彩绘狐狸面具的娇小女子骑在一匹白马上,朱红披风被风雪吹开,她却不觉得冷,身子挺直如玉树,握着缰绳的手也不见发抖。
两百多人在雪地里迎着寒风赶路,却只能听见马蹄和车轮发出的声音,没有哪个人开口说话,脚步声更是微不可闻,偏偏行动举止都相差无几,诡异万端。
哪怕是最凶恶的盗匪,也不敢打这样一群人的主意,他们走得顺顺当当,后晌就过了三岔口,再行一里半便是护城河岸,而江天养早在六个时辰前就见过了传令兵,已率领一支千人队等候在此。
两边人马很快会合,姑射仙翻身落在江天养面前,轻唤一声:“爹!”
江天养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和缓了脸色,伸手拂去她肩上落雪,问道:“这一路上可还太平?”
姑射仙笑道:“鸟飞绝,人踪灭,纵有宵小暗中窥伺,也是不敢造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