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时间有十几个小时,陈原登机后戴上眼罩和耳塞,蜷在经济舱狭窄的座位里睡着了,中途空姐过来送餐,他才摘下眼罩,接过盒饭,选了部喜剧片边吃边看。然而飞机上附赠的耳机隔音效果接近于无,他将电影音量调大,依然盖不过引擎转动时的巨大嗡鸣声,看了没一会儿就觉得耳朵不舒服,只好取下耳机,专心吃饭。坐在他旁边的男孩看起来也是留学生,穿着破洞牛仔裤,一只脚翘在旁边空出的座位上,从登机后就在玩手机游戏。陈原偷偷看了一眼,那么小的屏幕,打游戏眼睛不会累吗?光是看到对方歪七扭八的坐姿,他就觉得自己开始腰酸背痛,于是摸过一旁的小枕头垫在腰后。
空姐收完餐盒后,陈原从口袋里拿出巧克力掰了一块塞进嘴里,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右手边就是舷窗。天空似乎也和照明灯一起暗了下去,灰色的云朵从他脚下掠过,城市已经被甩在几千公里之外,就算没有云层遮盖,也一点都看不见了。
他尝试连接无线网,发现竟然还要交钱,只好作罢。因为断网,许多程序都无法使用,能翻的就剩下相册,他发现有一个相册叫“人物”,点开一看,原来是将照片按照识别出的人脸分类了。显示出的类别中,除了他自己,还有唐舟和周周。
第一张照片拍摄于二零二零年春天,那天他三十岁,趁唐舟不备将一把奶油按在了他脸上;相册的右下角,还有一张他偷拍唐舟睡觉时的照片,他往对方脑袋上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露出半张得逞后笑嘻嘻的脸。
陈原一张张地选中这个分类里的所有照片,点击删除,屏幕里接着弹出了确认窗口,他盯着手机屏幕半天没有动作,耳边嗡嗡直响,好似一位紧张兮兮的拆弹专家,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对将来造成蝴蝶效应。飞机冷不丁遇上一阵强烈的气流,猛地颠簸起来,他浑身一晃,拇指因此落在了确认键之外。广播里空姐让大家系紧安全带,陈原回过神来,收起手机,重新靠向一边的舱壁,抱着双臂,望着舷窗外千篇一律的云层。
落地后,他和身旁的男孩一块下了飞机,两人一前一后地乘坐电梯、进入机场,排队入关时也站在一起。他们全程都没有对话,哪怕是在飞机上中途上厕所时,对方也只是默契地站在过道里等陈原回来了才坐下。过完海关美国已是正午,陈原站在到达大厅,被头顶的烈日刺得无法完全睁开双眼。面前的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拖着两个行李箱朝一旁的保安笨拙地走去。飞机上的男孩站在人行道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他在听到陈原报出目的地时,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也住那个公寓。”他冲陈原晃了晃手机,“我叫了uber,咱们平摊车费?”
保安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出租车的接客地点,因为口音很重,陈原基本没有听懂,他照例说了许多句谢谢,又拖着箱子慢吞吞地走到男孩身边,不好意思地说:“我行李很多,你车上估计放不下……你知道哪儿可以打出租车吗?”
“从这里到学校要一个多小时,坐出租车得要一两百美金了。”男孩看了一眼他的箱子,“我只有一个箱子,放副驾驶就行,你的放在后备箱,我们刚好能坐后座。”他看了一眼程序里的报价,“平摊下来一人也就四五十块。”
以前出差无论什么都是公司报销,陈原在内心将五十乘以七,然后在男孩身边站定,讪笑道:“谢谢啊……我到了就给你车费。”
前往学校的路上,两人交换了微信,陈原问他叫什么名字,男孩说ax,和微信名称一样,陈原便叫他ax。
这是ax来美国的第四年,专业是市场营销,明年夏天就要大学毕业了。陈原告诉他自己是“新人”,来这里读ba,ax“喔”了一声,“那我们俩都在商学院。”
ax和他住同一栋公寓,两人一个在三楼,一个在五楼,勉强算得上是邻居。考虑到陈原人生地不熟,ax陪他领完公寓钥匙才回家。陈原对此十分感激,付完车费后请他下次来自己家里吃饭。
倒时差花了差不多一周,这期间陈原在微信上向他虚心请教了许多问题,比如开通信用卡、购买教科书之类。因为学校还没开学,ax的室友还在国内,他一个人呆在公寓里实在无聊,便带陈原出门认了认教学楼,又推荐了几家做亚洲风味炒饭的食堂。陈原背著书包兴致勃勃地跟在他身后,去咖啡店买咖啡时,ax对收银员轻车熟路地说了一大串名字,跟报菜名似的,陈原从他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瞅了一眼繁复的菜单,说:“我要和他一样的。”
两人拿着咖啡在露天吧台上坐下,远处的夕阳即将被地平线吞噬。ax翘着二郎腿玩着手机,陈原捧着咖啡杯,对着还未散架的拉花拍了一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没过几秒钟,他就收到了一条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