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沉重的字眼以最平静的口吻诉说时,包含在话语中的情感,总是不免稍许错位。

绮罗愣了—下。

初听到是之的话时,她下意识地不觉得这意味着什么。片刻之后,才迟缓地反应过来,无论是她的请求还是她所给出的原因,都不应该以平淡的态度一笔带过。

她当然也没有办法立即给出回答,但就算是注视着是之的双眼,她也无法窥探到任何的情绪,但这并不是因为是之擅长掩饰情绪。

在绮罗看来,这许是由于她把心绪都藏在了最深处。

“八重小姐……”她问道,“您希望我拿走您的哪一部分回忆呢?”

“请消除我是如何‘杀死’我的手足们的这段记忆。我可以告诉你具体的时间段。”

“嗯……我明白了。”

绮罗了然般点了点头,但也并没有给出任何决断或者是回答,而是歪着脑袋,故意露出一副茫然得近乎有些天真的神情,眨了眨眼。

“八重小姐,您真的杀死了什么人吗?”

她反问道。

“在我看来,您的眼神并不像是一个杀人鬼。而且,您之前救了我,也帮了我;现在,您还想要抛开就缠着您的坏记忆,这些都不像是杀人鬼会有的表现。总而言之,我不觉得您杀了人。因为杀人鬼是不会哭的。”

绮罗的话也许是有些直接,但并不尖锐,可却好像是吓到了是之。她猛颤了—下,金属义肢发出突兀的咯吱声。

“我没有哭。”

她哑着声说出了堂而皇之的谎言。

但哪怕是在这昏暗的环境之中,也能看清漾在她灰色眼眸中的泪光。如果屏息倾听,听见水滴落在布料上的啪嗒声,也并不意外。

绮罗不想戳穿她,只是在心里斟酌了—下,又问道:“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去世的吗?”

“因为我。因为我的缘故,所以他们死了……全都死了。”

金属的碰撞声愈发清晰,急促得几乎快要变成共鸣声了。

“好,我明白了。”绮罗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那么,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可以吗?”

是之没有出声,绮罗只好将这样的反应划入“默认”的范围之中,继续说了下去。

“您为什么想要抛掉这段回忆呢?是因为回忆在折磨着您吗?”

“……是的。就是这样。”

乱糟糟的短发挡住了是之此刻的表情,只听得到她说:“我想要为死去的手足们报仇,也想要夺回我失去的身体。但那段过去真的太……我没有办法。我现在只想要念着轻松的过往,而不是背负很多遗憾复仇——只记住他们的好就足够了。对,这样就够了。”

最后的几句话,几乎变成了神经质般的喃喃自语。她紧紧攥着自己坚硬的、无生命的左手,肩膀都在颤抖。

绮罗看着是之的身影,知道自己哪怕就是走上前去,大概也没办法做些什么。她所能做的,大概就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是之沉入自己的回忆之中吧。

她想,也许八重小姐并没有杀死任何人,但那些人的死亡与八重小姐存在着间接的联系,于是她像每一个惋惜而自责的人那样,将他们的死亡与自己完全牵连在了—起。

无法谴责这样的心态。在感情的驱使之下,这是每—个人都会犯的错误。

或许我也会变成这样。绮罗想。

她慢慢地后退了几步,依靠着桥的栏杆,待到金属的摩擦声逐渐放缓变轻后,才再度出声。

“八重小姐,我会帮您这个忙。但不瞒您说,其实我现在的状态也不是很好——我也没有很强大。今晚做的这—大堆事,已经让我精疲力尽了。单是像这样站着,我都困得快要闭起眼了。所以……我可以过段时间再实现您的请求吗?”

其实绮罗根本没办法消除任何人的记忆。要说起来,这种事估计也没有哪个魔术师可以做到。

可她还是答应下来了,但这并不是在为是之画饼充饥。她只是想要——

“这样好了。等到哪一天您回忆过去时不再落泪了,那么我再来完成您的请求。哦对,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她一本正经地摸出名片,递给了是之,还拍拍胸脯,摆出一副豪爽做派,像个江湖客。

“当然了,其他的事情也可以拜托我,毕竟我是魔术师嘛。不过您可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诉其他人呀。”

是之有些迟疑,但还是接过了绮罗递来的名片,盯着印在上面的文字看了许久,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认真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