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乌鸦,它总是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刻以最出于意料的方式出现在视线之中。
也不知道它究竟在绮罗的脑袋上方停留了多长时间,说不定在罗盘的指向开始失灵之后的不多久,它就已经悄然从上方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了。
这种事情,哪怕仅仅只是简单想象一下,都会让人觉得不自在。绮罗索性不再多想了。
她知道,金色乌鸦一定马上就会飞走,正如先前两次见到它时那样。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阻止它的行动才行。
眼下的情况显然已经不允许绮罗悠悠闲闲地多想了。她下意识地抽出了道符,但来不及召来天雷,却见到一根银丝从金色乌鸦的一侧翅膀穿过,它的动作也随之停滞了一瞬。金色的羽毛依然泛着漂亮的色泽,没有染上突兀的赤红色血迹——它并没有流血。
它大叫着,用力扑棱翅膀,这才没有从空中掉下来。盯着它愣了小半刻,绮罗才反应过来,她所看到的银丝原来是月射出的箭。他握着弓,已然搭好了另一支箭,将弦拉成满月,但却被乌鸦躲过了这发攻击。
它逃走了。
一侧的翅膀已然受伤,大大减慢了它的飞行速度,它再也没有办法一瞬之间就消失在视线之中了。可就算如此,它的速度还是远远要比普通的鸟类快了许多。
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她指着金色乌鸦逃跑的方向,大声对月喊了一句:“先去追!我马上就跟上来!”
她着急得连一贯的敬语都弄丢了,虽然这点小事,月是从来都不会在意的。也无需她多说什么,他当然会追踪这只乌鸦的去向,只不过他原本还以为绮罗会与自己一同前去的,一时猜不出她为什么要“马上”跟上来。
“可鲁贝洛斯很快也会过来。”
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月便消失了踪影。而这句话的意思,怎么听都像是在告诉绮罗,待会儿可以和小可一起追上来。
绮罗回头看了看,暂时还没有见到可鲁贝洛斯的踪迹。就这么停留在原地等待,这种事她也实在不习惯。她匆匆向边牧先生——确切的说应该是向太宰治先生说了句拜拜,没想到却收到了来自他的认真道别。
末了,他还对绮罗说:
“要记得联系我哦,美丽的夫人。”
明明刚才他还在对绮罗的“热爱生活”的人生之道表示出了很明显的嫌弃,没想到临近离别之时却又再度热情了起来,但绮罗好像没怎么察觉到不对劲。
自从她意识到眼前的这只边牧犬就是差点与她相亲的男人,她就总是会下意识地地把他此刻的表情和动作与印象中那张照片上的脸联系起来,譬如此刻就是这样。可惜她实在很难想象出来说出这话的太宰先生本人会是怎样的表情,毕竟她从来都没有与真正的太宰治有过任何的接触。
不过这咏叹调般的语气还是很有趣的。绮罗人居住笑了笑,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好,并在太宰热切的目光注视之下,认真地把他的名片塞进了口袋里,以此证明自己以后一定会再与他联络的。
“那就再见啦,太宰先生。”绮罗挥挥手,不忘叮嘱一句,“请您千万不要跳河!”
“不不不,我现在只想选择殉情的死法。”
绮罗真想回答一句“明明刚才我还看到你想要跳河”,但如果真这么说了,对话怕是会被拉得好长好长,她便也就不说什么,沿着河岸向月与金色乌鸦离开的方向快步跑去。
从河上吹来的风带着几分微冷,灌进衣服的空隙之间。她想起了衣服上还沾着鸵鸟的血,脖颈上也是一样,只能暗自期望着不要有人——或者说是不要有那只动物会觉得这样的她很格格不入。
似乎也没有奔跑太久,绮罗便听到了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可鲁贝洛斯追了上来。此刻河岸边就只有绮罗一个人而已,可她还是习惯性地伸出大拇指向可鲁贝洛斯挥了挥,示意自己就在这里。
可鲁贝洛斯缓缓降下了飞行高度,但完全没有放慢速度。靠近绮罗时,它直接咬住她的衣领,把她整个人都叼了起来,而后疾速升空,无论是冲刺的速度还是骤升的高度,大概都可以和过山车媲美了。
这种“搭车”方式,绮罗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小时候她一调皮就会被可鲁贝洛斯总这种方式叼着到处飞,然而完全吓不到她,反倒总是逗得她哈哈大笑。不过现在绮罗确实是不怎么笑得出来,她只想感叹自己穿着的这件上衣质量不错。
要是直接被自己的体重扯碎了,那未免也太尴尬了一点。
抱着可鲁贝洛斯,绮罗暗自在心里暗自庆幸着这种大无语事件没有发生。她轻巧地爬到了它的背上,轻轻挠了挠它的脸,对它说了一句谢谢。
“和我说什么谢谢啊。对了,你衣服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我挺好的。这个是……其他人的血。”
“这样啊……话说起来,不过你不觉得你刚才那个伸出大拇指的动作特别像在打车吗?”
“是吗?”绮罗疑惑地眨了眨眼,努力回想着自己做过的动作,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我完全没有感觉出来啊?”
“啊……行吧。”
可鲁贝洛斯没有在这种小事上多纠结,也不说什么了,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聚焦在了追赶金色乌鸦上。它铆足了劲,逆着风挥动翅膀,原本就强劲的风与飞行时扑面而来的空气让绮罗差点睁不开眼,就算是用手挡着风,也只能眯着眼才行。
金色乌鸦的踪迹近在眼前。
本以为这般异样的生物,应该会拥有“即刻愈合”这样的特异功能,可直到现在,它翅膀上的伤口还是没有合拢,也依然没有在流血,只不过翅膀上留下了一个突兀且显眼的圆洞而已。每当它拍打翅膀时,空气便会钻过这个动,扭曲成奇怪的呼呼声。
“这只臭鸟怎么还是飞得这么快?”可鲁贝洛斯咬牙切齿地嘀咕着,“要是月的箭没有射中它,那岂不是都没可能追不上了?”
“哈哈哈……不要想这种晦气事嘛。”
在绮罗看来,月的箭没能射中金色乌鸦,这就是一件晦气事。虽然这件事并没有发生,但为了防止招来坏运气,所以还是尽量少说一点比较好。
眼睛是被风吹得无比酸痛。起初绮罗还会不自觉地掉眼泪,可现在就连泪水都快要被吹干了,如果有镜子的话,那她一定会看到自己通红的如同兔子一样的眼睛。
单用手掌挡风已经不够了,绮罗不得不低下头,闭起眼,待那酸痛感稍微褪去一些了,这才慢慢地睁开眼。
她看到动物们从街市与马路间奔跑而过,信号灯闪烁着倒计时的光,但道路上的秩序已经开始逐渐瓦解了,虽然还未透出混乱感,可也足够让人担忧了。
绮罗不想再看了,也不是很愿意去思考如果秩序与理性彻底崩坏之后,这座城市——甚至是这个世界——将要面临的未来。可她也狠不下心别开目光,她不希望为自己的逃避行为感到羞耻,哪怕“逃避”正是她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
在她俯瞰地面时,有人正仰望着天空。
绮罗看到了,那是个孩子——是“孩子”,而不是“幼崽”。
那是个人。
确切的说,是个小女孩,几乎快要隐藏在了建筑物之间。从这个高度望下去,绮罗并不能看得很清楚,只看见了她那大得夸张的黑色眼眸,片刻后才意识到原来是她太过瘦弱,在深深凹陷的双颊的衬托之下,才会显得眼睛很大。
她将双臂捧在胸前,视线的方向显然是在追随着金色乌鸦。忽然,她垂下了手,从脏破的外衣里掏出了一本金色封面的本子。原来她并不是捧着双臂,而是在捧着本子。
她翻到了某一页,用笔在其中的一页写下了什么。当她停下笔时,绮罗听到可鲁贝洛斯失声大叫:
“啊!臭鸟怎么突然飞这么快了!”
金色乌鸦翅膀上的伤口愈合了,它以完整之姿逃离到了天际线之间。
“别追了!换方向!”
绮罗急匆匆地说着,生怕自己的这番话被风吹走,慌忙拍了拍可鲁贝洛斯的后背,一不小心还揪住了它那命运的后颈皮。
虽然是可鲁贝洛斯是魔术师所创造的封印兽,但外形毕竟是参考了大猫与狼,所以也自然而然地继承了后颈皮的这个死穴。
被这么一揪,可鲁贝洛斯整个身子差点就僵硬了,吓得它赶忙嗷了一声。
“干什么啊小绮!干嘛不追!啊不对……我们接下来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来着?”
“下方。”
金色乌鸦大概只是一个象征而已,当然也有可能不是这样,但既然绮罗没有在它的身上感觉到魔力的波动,那就意味着它并不是一切的中心。
导致了这一切发生的,应该是那个孩子手中的笔记本——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的、她的幻想的化身。
横滨城中异想天开般的荒诞现实,全部都是那个孩子的愿望。
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回笔记本才行。
由月继续追踪金色乌鸦,以免出现任何意料之外的情况。可鲁贝洛斯带着绮罗回到地面,在一大群动物之中寻找着那个孩子。
先前见到她时,她正驻足在两栋大楼之间的绿化带旁,现在却看不到她的身影了,绮罗猜想,她大概是进入了某栋大楼里了。
“呃……我们要分头去找吗?”
站在人行道中央的可鲁贝洛斯左右张望着,表情纠结。
这附近的建筑物不少,要是一间一间查过去的话,那未免太耗时了些,就算是一人一兽分开搜寻,也还是需要庞大精力和时间,更何况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到那孩子是不是会移动到其他地方的可能性。
但这种事,绮罗完全没有担心过。她随意地摆了摆手,说着“不用”,直接踏入了西侧的那栋大楼。
只要感知到了魔力的存在,想要找到它便就不是什么难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