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鹳1

睡了太久,明光院反而有些眼花,他揉揉眼睛,抬手的时候又牵动到了伤口。

之前面不改色灼烧伤口的人,现在痛呼声震天响:“我的伤口好痛啊甚尔,我痛得要死掉了呜呜呜呜呜呜——”

看到他这个样子,虽然知道明光院多半是夸张的说法,但禅院甚尔还是把刚才让人不快的小插曲放在了脑后,他凑到了明光院身边,小心翼翼地为对方的伤口上涂抹药膏。

明光院丝毫不觉得在甚尔面前喊痛是一件丢脸的事情。看到他这副样子,禅院甚尔原本想要指责他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甚尔受过很多伤。

尖锐物品造成的贯穿伤,以他天与咒缚的身体素质,大概需要三天时间才能愈合。骨折则更麻烦一点,伤口愈合之后,如果骨位不正,还要敲碎重新长。

被尖锐武器割伤的话,对他来说反而比较容易愈合,伤口切面平整的情况下,他的伤口大概一两天就能恢复到毫无痕迹的状态。

枪伤的情况复杂一点,需要把弹片从伤口中一片一片取出,伤口剖开又缝合,那种痛苦他经历过许多次。

他早就无所谓疼痛了。

可在听到明光院喊痛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手脚。明知道对方口中的痛绝对是夸张居多,可他还是像对待易碎品一样对待着恋人。

该怎样形容呢?

就好像是从野兽重新变回了人类一样。他的理智悬在一个人身上,喜怒哀乐也悬在对方的身上,他的心神系在一个人的身上,从此他挥刀的时候,便觉得手中的武器沉重无比,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的牵挂全在这人身上。

喜欢撒娇的恋人抓着他不撒手,甚尔根本没办法拒绝他,再大的气,也全都消散在早安吻和现在的撒娇里了。

禅院甚尔叹了口气,耐心说:“知道伤口会疼,就不要冒险做这种事,直接逃跑不好吗?”

明光院猛地点头,结果牵动伤口,这次他眼泪都痛出来了:“我知道啦,甚尔对不起,是我不好,可是我现在伤口好痛哦,呜……”

他把自己往禅院甚尔的怀里塞。

明光院道歉超大声,喊痛也超大声,他站起身试图走几步,他腿一软差点摔倒。

贸然使用还未完全理解、掌握的力量,后遗症比他想象得更加严重。明光院几步路走得跌跌撞撞,他干脆抱着甚尔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蹭了蹭。

于是禅院甚尔剩下想说教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当夏油杰吃早饭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比平常更加亲热的两个人。明光院声称自己的伤口痛得不得了,还挤出了几滴眼泪,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自己吃饭,而禅院甚尔明知道恋人的话中夸张的成分比较多,却依旧耐心地投喂对方。

夏油杰正襟危坐,吃饭时没有任何声音,礼仪也完美到无懈可击。他吃完了自己盘中所有的食物,双手合十,说了“感谢款待”后整理好面前的餐具。

做完这些后,他才看着禅院甚尔。他怎么看怎么不爽,他又看着旁若无人撒娇的老师,明光院头顶仿佛都飘出了小爱心。

好气啊。

老师怎么会喜欢这种人。

夏油杰翻了个白眼,很快他又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他轻轻开口:“老师。”

明光院回头看他。

夏油杰笑了笑,故意用幼稚的语气和对方说话:“老师老师,我有宝贝要给你看哦!那天佛像裂开之后,找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呢”

他双手比划着,语气欢快。

明光院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他好奇问:“是什么?”

夏油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父亲说好像是很少见的东西……叫天沼矛什么的……”

明光院想掏出手机搜索,他摸了半天也没摸到自己的手机,怎么想都知道是被甚尔这家伙没收了。

既然没办法搜索,那还不如自己去看看这个藏在佛像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小孩拉着明光院的手,不着痕迹地扶住了还很虚弱的老师。

还不等禅院甚尔说点什么,他就听到夏油杰用小孩子才有的语气,欢快道:“老师老师,明天你陪我去游乐园吧,我有好多想玩的项目哦~”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禅院甚尔却看到夏油杰微微侧过头,用只有他才能看到的角度,缓缓露出了一个嘲讽的表情,那神色仿佛在看一个失败者。

禅院甚尔:……

这次他是真的想把这臭小鬼揍一顿了。

明光院对身后的事情一无所知,他被夏油杰带着,走到了曾经是正殿的位置。曾经摆放着的金色佛像已经碎裂,碎片散落在地上,暂且还保持着原本的模样。

佛像裂痕一路延伸,露出了佛像脚下的一小块木制地板。地板破碎,在其中,一把短刀古朴却美丽,它静静躺在地板下。

僧人没有碰那这把短刀,只是示意明光院取出。

明光院蹲下身,双手捧着这把武器。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僧人说:“它的名字叫天逆鉾,曾经是一把长矛,先代为它换上了刀柄,存放在此处,和佛像一起镇压不详的气息。”

明光院猜,那个所谓的“不详气息”,大概就是在指咒灵。

僧人双手合十:“我已经支付了任务的酬劳,但金钱不足以弥补我的歉意,在寺庙被净化之后,天逆鉾怕是要被长久搁置。”

明光院感受到了天逆鉾上不断传出的咒力。

这是一级……不,特级咒具。

僧人停顿了片刻,继续说:“禅院阁下在战斗中似乎损毁了一把武器,作为赔偿,请代我将天逆鉾赠送给他,希望二位原谅我曾经的无礼。”

明光院简直太喜欢这种出手阔绰的人了。

不要说什么无礼不无礼的,在听到僧人说要把特级咒具送给甚尔的时候,明光院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他是好人”四个大字。

明光院捧着天逆鉾,笑眯眯道:“您太客气啦。我怎么会责怪您呢。”

说天沼矛他不知道,但说天逆鉾他就知道了。

游戏里多的是同名的武器。

这是神话里创造出第一块大地的神器,虽然不知道这把咒具的效果是什么,但他抱着天逆鉾不撒手,心中最后一点点不满也消散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诚挚:“您真是个好人。”

僧人苦笑道:“请好好对待天逆鉾,这是神明曾使用过的东西。”

明光院大声说:“咒具的宿命就是斩杀咒灵,祓除邪秽,放心吧放心吧,这一定也是神明所希冀的。”

看他的样子,无论如何僧人都放心不下来。

僧人叹息了一声,道:“无论如何,请不要让它蒙尘。”

明光院也笑眯眯说:“这句话你应该对甚尔说啦,我不会干涉他的决定。”

僧人没有再说什么了。

明光院回到餐厅的时候,禅院甚尔还在慢吞吞吃东西。他一点也不喜欢僧人,也不喜欢夏油杰,于是他选择了在这里等他们交谈结束。

明光院把天逆鉾放在禅院甚尔面前。

禅院甚尔见过的武器多了,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把武器的来历:“咒具?”

明光院把趴在餐桌上看禅院甚尔检查咒具:“雇主给的,据说这就是天逆鉾哦。”

禅院甚尔在这把武器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在那个特级蜘蛛咒灵诞生的时候,他似乎感受过相似的气息,正是这气息一遍遍镇压着周围的邪秽,压制着那只咒灵。

那时他还觉得很奇怪,光靠僧人的祷告,那种净化能力,按道理来说,是无法产生那么大作用的。但当他看到天逆鉾的时候,一切就有了答案。

咒具是没有意识的。

可那时候,这把咒具的确是在帮助他。咒具这种单纯作为战斗工具而存在的东西,也会有自身的意志存在吗?

禅院甚尔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中,可他最终也没能得到答案,于是他只能暂时搁置了这个问题。

明光院伤还没有好,他们也根本不想回禅院家。这把咒具的存在大概是被隐瞒起来了,在明光院来之前,甚尔接到了好几个“你运气真好,捡回了一条命”的电话。

禅院甚尔根本不想让明光院和咒术界的那些橘子皮扯上关系。他虽然简单处理了战斗过后留下的痕迹,但也不排除咒术界有什么特殊的方式能够发现其中的异常。

没有咒力的他根本不被咒术界放在眼里,可明光院不一样,禅院甚尔深知恋人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

还有这个叫夏油杰的小孩,在明光院昏迷的两天里,他和这小孩稍微切磋了一下。小孩当然输得很惨,但禅院甚尔却也在切磋中明白了这个小孩术式的特殊之处。

能够驭使咒灵的存在,简直闻所未闻。

去偏僻的地方躲一阵子吧。

这么想着,禅院甚尔说:“等你稍微好一点了,就去泡温泉吧。”

明光院随口答应:“好啊。”

夏油杰在一边保持沉默很久了,他听到了禅院甚尔的建议,想起来曾经甚尔嘱咐过他的事情。早熟又聪慧的小孩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症结。

他不知道天与咒缚的事情,可他知道,禅院甚尔这样的人,一定是在人群边缘独自行动、最不合群的存在,只是为了明光院,才勉强克制本性而已。

夏油杰想明白了,他幽幽开口:“我也要去。”

禅院甚尔立刻回答:“你做梦。”

夏油杰轻声说:“真的吗?之后可能会有人来调查,我真的很害怕,所以胡言乱语也不能怪我啊。”

明光院觉得夏油杰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禅院甚尔已经咬牙切齿地答应他了:“你赢了。”

小朋友欢快地扑到了老师怀里——他有很小心避开伤口。他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好期待温泉旅行啊,会有温泉蛋和民宿吗?”

明光院已经忘记了刚才那一点点违和感,他盘算着:“说不定温泉旅行我们还能一起玩游戏,到时候我把甚尔的掌机借给你,他只要有赛马直播就够了。”

禅院甚尔面无表情:“不借。”

夏油杰嘟哝着说:“小气鬼。”

禅院甚尔提着夏油杰的衣领,把他扔了出去。小朋友在外面怒道:“禅院甚尔,这里是我家!”

禅院甚尔假装没听到。

他原本的计划里,他会挑选一个远离城市的温泉旅馆,好好休息上一段时间,顺便躲避来自那群人的麻烦。也许他可以和恋人拥有浪漫的夜晚。

而现在。

他一点点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浪漫夜晚抠出来,扔到了一边。简直不用想就能知道,温泉旅行一定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糟透了。

出发前夜,明光院百无聊赖地看着禅院甚尔试验天逆鉾的效果,他看了一会儿就困到受不了,脑袋一点一点,看样子是快睡着了。禅院甚尔瞥了他一眼,就把昏昏欲睡的家伙塞到了被窝里。

他在灯下继续研究这把咒具。

大概是因为有甚尔在身边的关系吧,明光院安安心心睡了过去。梦里狗系统链接上了他的银行卡,井上先生如约支付了十倍的酬劳,僧人支付的酬劳还要算上之前给禅院家的部分——毕竟他最开始下达委托的对象并不是禅院甚尔,加上这把特级咒具,僧人付的钱要更多一点。

一部分钱直接打到了甚尔的银行卡上,一部分钱给了明光院。

明光院快快乐乐地继续自己的魔法使副本。

短暂的意识恍惚之后,明光院总算是再次链接到了游戏之中。系统尽职尽责地给他介绍着这段世界他错过的剧情,明光院一概没有听。

他睁开了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是虚弱的笛木历。系统仍旧在提示着她,让她了解面前的少女并非人类,只是个依靠魔力驱动的人偶,她的内核是用贤者之石做成的,这块能够逆转生死的魔法石维系着少女的生命,让她能够勉强活在这个世界上。

明光院不知道自己的游戏究竟跳过了多少剧情。可少女在看到他的时候,笑容仍然是那样温柔而清爽:“你终于醒了,净。”

明光院躲在戒指里面,略有些烦恼地抓了抓脸。

这让他有种愧疚感,他其实只是因为余额不足,下线了一段时间而已。但对于笛木历来说,他可是货真价实地沉睡了一段时间。

明光院有些心虚:“我回来了!历,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笛木历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平时的她虽然柔弱,但从来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从来不会躺在病床上,像这样奄奄一息。明光院能够感觉到生命的流逝,这个依靠魔力和贤者之石活下去的少女,此刻已经步入了生命的尽头。

没过多久,晴人回来了。

他看到自家使魔重新活跃了起来,稍微有点惊讶——敏锐如他,早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他也知道,明光院不是什么坏人,所以只是一直保持着沉默罢了。

晴人重新把戒指戴在了手上,他看了一眼虚弱的笛木历,悄悄走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