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货什么价!」奥列格坚定不移,「我绝不发黑心财!一颗子弹给丽巴买蘑菇,另一颗子弹给我自己买蘑菇。一天一颗。明天,又是一颗新蛋。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跟瑞士手表一样精确。你不要,我卖给讨伐队去,他们最喜欢生蛋黄拌糖了。你到底要不要?」
「你说卖给谁?」荷马问。
「拿来吧!生蛋黄拌糖!」廖哈嘟囔道。
「你小心点敲,别碎喽。」
「不用你教!」——「啪!」
「真是行家!」围观人群中有人低声赞叹。
「好吃吗?」一个肚子肿胀的小男孩眼巴巴地问。
「你别喝那么快!要慢慢喝,慢慢品!」一个跟男人没啥两样的女人建议。
「蛋黄!快喝到蛋黄了,看见了吗?」
「瞅他这架势,好像天天喝鸡蛋似的!」
围观者并没有妨碍到廖哈,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
「他还想煮煮吃呢!鸡蛋生着喝才好哪!蛋清,像液体一样流动,人的灵魂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奥列格捋着大胡子说。
「大叔,」阿尔乔姆问奥列格,「从这儿要怎么出去?」
「去哪儿?去干吗?」
「你们这儿下一站是哪儿?我们要去花卉站。」
「那儿有什么好去的?什么都没有!」奥列格斩钉截铁地宣布。
「哎,我说,」经纪人津津有味地嘬着蛋壳沾满粪便的鸡蛋,憧憬道,「你看,你为什么不去捉蠕虫吃,然后每天攒一个鸡蛋,攒够二十天,然后到汉萨一次性卖掉,用换来的钱再买一只母鸡?这样的话你就不用每天坐吃山空了,一个月之后就有结余了,对不对?」
「那丽巴怎么办,给她吃蠕虫?母鸡好干净,蠕虫会把它毒死的!你懂什么啊!」
「那就孵小鸡?我可以借给你一颗子弹买只公鸡,」廖哈把剩余的子弹在手里叮叮当当地把玩着,「或者,我可以用这只公鸡入股,将来咱们成立个股份公司,算我一半股份,怎么样?」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小狼崽子再也忍受不了这无聊的安分,突然蹿过来,自下而上猛地一拍经纪人的手掌,尖锐的黄铜弹头纷纷掉落,钻过木框货盘,穿过污水,沉入水底。围观喝蛋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你这小杂种!」经纪人怒叱,「都给我滚开!滚,全部后退!」
「这下你的贷款可好了!」奥列格幸灾乐祸,「还想着开股份公司!图个什么呢?」
「该死的!」廖哈蹲下身,开始在冰冷的污水中摸寻自己落水的子弹,还没喝光的鸡蛋高高擎在另一只手上。
小女孩早就爬到了够不着的高处,躲进了破烂的袋子中间,也许正躲在哪儿向自己的流浪汉庇护神祈祷,希望经纪人不要把子弹全部捞起来。人群蠢蠢欲动,但看见阿尔乔姆的自动步枪,没人敢轻举妄动。
「金钱带不来幸福!」奥列格断言,「人并不需要太多东西。就拿我来说吧,一个鸡蛋还是十个鸡蛋?一个鸡蛋已经完全足够了,十个鸡蛋也许会让我犯上肠扭转。我以前这么过,今后还是这么过。」
也许是卑鄙的流浪汉之神听到了小女孩的低语,从自己擀毡的大胡子里拔下一根毛,咕哝了几句咒语,于是,经纪人廖哈没摸到子弹,反而摸到了一块锋利的碎玻璃碴。拔出手一看,上面划了一道小孩嘴一样的大口子,正向外涌着黑血。
「该死!你们这群混蛋!」廖哈愤恨地直哭,一把捏碎见鬼的鸡蛋壳,用力甩向黑暗。
围观人群惊得呆若木鸡。
「混蛋!恶棍!你,你干了什么!」奥列格半晌才从蛋壳那迅疾消失的抛物线和清脆残忍的碎裂声中回过神来,嘶喊道,「你这混蛋!畜生!该死的混蛋!」
他抱着母鸡丽巴,光脚蹚着冰水,朝蛋壳飞落的方向赶去——它好像就在那儿,白白的。不料,一只饥饿的耗子抢占了先机,叼住鸡蛋壳,吱吱叫着,一下子跑没影了。
奥列格彻底陷入了疯狂。
他把母鸡放在铁架上,冲经纪人扑过来,双手胡拍乱打。他在地铁里活了这么多年,却仍未学会打架。经纪人一记左勾拳,精准地敲在他下巴上,一下子将他撂翻在地。他趴在木框货盘上,大胡子浸泡在水里,绝望而屈辱地喃喃道:「我的全部生活……畜生……我的整个生活……唯利是图的商贩子……贷款……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人群被情绪带动着向前拥了一步。阿尔乔姆为防不测,拉开了自动步枪的保险栓,把枪端得更顺手些。然而,并没有人打算为受害者出头。
「这下奥列格可有得受了。」人头接耳。
「见他的鬼去吧!」
「他的好日子可算到头了。」
「现在他跟大家都一样了。」
可怜的奥列格哭了。
荷马试探着劝慰奥列格:「汉萨不是有那么多沙子呢吗!新村庄站也在装修,可以让母鸡吃点沙子;再者说,兴许它肚子里还有一个鸡蛋呢,内部储备……」
「自作聪明!你懂什么母鸡的内部储备!你自己去汉萨吧!你自己去那儿吃沙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