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庭在通州驿只待了一天。
他要找的船家两日前已经离开了通州,手下没能将人带到,倒是此地的驿丞听说谢兰庭在这歇脚,连忙赶来拜谒,交代了几日前的事情。
“那天国公府的三公子从登州办完事回京,下官便开了一间僻静的馆舍给他。谁想晚上那院子乌泱泱来了一帮人,个个穿着黑衣服带刀佩剑。下官忙去查问,才知道这队人马是东城兵马司的,奉旨来这里抓人。到了晚上,果然抓回来一个白面书生。”
驿丞道,“因官差奉旨办案,又不许走路风声,所以下官也不知道那书生是何人,犯了什么罪。后来相爷路过宴请三公子,下官代为转达时,才从馆舍的护卫那问出缘由。”
驿丞虽然只是个小官,但是通州在天子脚下,通州驿往来接送的钦差大官,皇家至亲不知道有多少,平日里地方官员到他这里都要看他脸色。唯独面对谢兰庭时,他十分卑怯,连点儿废话都不敢说。
谢兰庭起初只是合眼听着,驿丞所说跟手下打探来的消息差不多,后来听说相爷曾路过这里时,他才忽然睁眼,看了驿丞一眼。
“相爷宴请三公子?”谢兰庭慢吞吞问,“在哪儿?”
驿丞忙回:“就是通惠河上,相爷包了一艘画舫,还有几位名妓相陪。”
谢兰庭微微眯眼,过了会儿点了点下巴:“还有吗?”
“那天下官问过后,才知道那白面书生是顺天府的小神童,是被错抓回来的。后来三公子半夜放小神童离开,又让人提前跟下官打过招呼,为其安排了一艘去扬州的船只,下官也都办好了的。只是这位小神童不知为何没走,后来听说是回国子监了。”
驿丞将事情来龙去脉笼统说了,顿了顿,又道,“至于兵马司要抓什么人,下官职位低微,也没能问出来。”
兵马司原本要抓谁他当然清楚,但那件事涉及到皇家阴私,还是推脱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毕竟谁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驿丞心里盘算清楚,并不觉得如何。
谁知道谢兰庭却笑道:“三公主看中了一位秀才,想要召为驸马。秀才抵死不从,造了假的通关文牒想要出逃。东城兵马司的人便是奉旨抓驸马的。这下,你可知道了?”
驿丞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谢兰庭凤眸凛凛,虽说笑如常,却叫人说不出的脊背发寒,连忙低下头去,满头大汗道:“下官知道了。谢……谢大人指点。”
谢兰庭唇角含笑,轻轻颔首:“继续说。”
驿丞哪里还敢隐瞒,这次果真说得详细了许多,至于那位神童如何哭闹不休,要碟子要碗地折腾下人,也一字不落地告诉了谢兰庭。
谢兰庭只随意听着,等到最后才突然问:“三公子虽是在大理寺,但他到底只是个历事监生,为什么会去登州?”
登州大旱,流民四起,三公子是国公府的幼子,真正的勋臣之后,皇家至亲,去那里做什么?
驿丞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之前听了的一点信息,低声道:“三公子的二哥,也就是兵部侍郎徐璎,有许多旧部都在登州莱州等地。徐璎为了扶持部下,曾经出钱让部下办了一个重珍馆,收集各地的时文佳作刊行出来。听说经营得不错,在山东很有些名气。三公子应当是借公务之便,去看看登州的书馆铺子吧。”
谢兰庭听到这,渐渐收了笑意,神色端重起来。
成国公的二儿子徐璎是兵部侍郎,如今在崖川大军中督军饷。现在崖川大军屡屡战败,徐璎却有心思让弟弟去登州看他部下的书坊?徐璎高居兵部要职,为何让手下心腹去登、莱二州?
要知道登州、莱州二府凸出于海,正是倭患最严重的地方,那里可没什么油水。
不过……正因为山东沿海倭寇肆虐,山东又是北接京师,南连江淮的陆上要道,因此在寻常的卫所之外,还设有三大营。
这三大营虽然仍属都司所管,但与山东其他做陆路防御、护卫京畿的卫所不同,将领军士不仅是精兵选拔组成,而且不事生产,秋冬操练不断,是只为行军作战的。
那里的军士,是真的精锐之师。
驿丞见谢兰庭突然沉默不语,也不敢出声,等了足足一刻钟之后,他才听到谢兰庭淡淡地“唔”了一声,嘴中吐出两个字:“送客。”
驿丞一听这俩字,大气不敢出,哪里还等那几个侍卫送客,忙恭敬拜了拜,自己倒退着走出去。
在外等候的的小吏见状也赶紧跟在后面,又诧异地频频回头。
等同驿丞走远后,小吏这才皱眉道:“大人,里面这位是什么来路?小的听说是个指挥史,怎么就这么大派头?”
他们虽是驿站的小官,但通州是通衢要地,不知道接待过多少重臣名将,能在这里做官吏的也都是有些门路的。平时往来的官员,便是京官也都对他们客客气气,和颜悦色的。甚至为了能吃住得舒服,不少官员还要给他们塞银子。
小吏百思不得其解,又小声抱怨道:“这几人长得挺气派,作风倒是跟那帮阉人一样的。”
“你活腻歪了吗?!”驿丞一听吓得面如土色,“啪”的一巴掌打了过去,“你当他是谁!”
小吏被扇得趔趄了两步,茫然地抬头。
驿丞又惊又怕,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没人跟着,这才低声斥道:“他义父就是蔡贤!他是内卫的指挥史!这普天之下,管你是勋贵权臣还是无名小卒,只要让他们盯上,那可是说杀就杀,可以代行天命的!”
什么叫作风跟阉人一样?他义父就是阉人的头头!
小吏吃了一惊,喃喃道:“这……小的怎么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