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把杂志卷起来,敲了敲掌心,说:“纸质品都要给组织报备,尤其是书这种东西,请你以后注意,别把合法生意做成非法生意。好了,没什么事,你继续休息吧。”
他道句“打扰了”,便把人都领出去。
谢枕书没表情,把门关上,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等他水喝完,走廊里的脚步声也消失了。隔壁静悄悄,只剩一点血腥味。
长官再上线时,苏鹤亭正坐在石头上发呆。他见到谢枕书,吹了声口哨,说:“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若他不是个小骗子,谢枕书就要信了。
苏鹤亭跳下石头,一靠近谢枕书,就鼻尖微动,把长官的领口闻了闻。他凑得太近,几乎要贴到谢枕书了,说:“你洗澡了?很香呢。”
他其实闻不出什么,不过是在撩拨长官罢了。谢枕书拎住他的后领,不许他再凑近,道:“没洗。”
苏鹤亭说:“好吧,没洗就没洗,干吗拎着我啊。”
谢枕书道:“做猫多好。”
苏鹤亭说:“不不不,还是做人好。”
谢枕书眼眸微垂,看着他,继续说:“有人抱有人扛,不用自己走路。”
苏鹤亭掩耳盗铃,表情诧异:“什么?什么人这么无赖?连路都不要自己走?不像我,从不这样……”
谢枕书松开手,转过身。苏鹤亭看出他的意思,摸摸鼻尖,还是爬了上去。谢枕书背起他,走向前方。
苏鹤亭一手环住长官的脖颈,一手提着小灯。少顷,他突然说:“这样也不错,谢枕书,这样我们每天都能见,也没人打扰。”
谢枕书道:“还差一点。”
他们不要只在这里见面,他们要回到阳光里去。谢枕书为了这个“差一点”,可以再走一遍来路。
苏鹤亭说:“你知道玫瑰怎么种吗?”
谢枕书道:“我知道。”
苏鹤亭手指勾晃着小灯,说:“那就拜托你啦,以后。”
谢枕书不知道这个“以后”是什么时候,他在无人问津的黑暗里背着苏鹤亭走了很久。路上苏鹤亭会把下巴压在他头顶,像做猫时一样。就这样又是一个多月,他们离开城市的边缘,进入一片荒野。
荒野的天气极端,到处飞沙走石,少有遮挡物。苏鹤亭反穿外套,用一只袖子挡住谢枕书的口鼻,另一只袖子挡住自己的,被风沙吹得头发蓬乱。他低头说:“长官,风太大了,得找个——”
风“轰”地刮过来,苏鹤亭剩余的话没说完,就把脸埋进了袖子里。正郁闷间,风力忽减,他一抬头,便看见两人高的铁盾竖在前方。苏鹤亭舌尖都是沙粒,落地后“呸呸”吐掉,说:“这片荒野比城市还要大。”
谢枕书俯身,用手指拨开地上的沙堆,底下有一条蓝色数据正在流动。他道:“珏还在往前走。”
苏鹤亭说:“再往前可能会碰到这个世界的墙壁,珏或许在找‘终点’。”
终点是无法越过的屏障,原本该被苏鹤亭瓦解,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一路走来苏鹤亭逐渐发现一件事:珏经过的地方都有他的蓝色数据。他猜测,珏能在这里游荡,应该也是这个缘故。
他们在铁盾后稍作休息,便继续出发。这次有十字星,没那么寸步难行。到这里珏留下的白光已经看不见了,他们就沿着蓝色数据走。几日后,后面的城市轮廓都全部消失,连银光都不得不遁入沙堆中,贴地前行。茫茫天地,仿佛只剩他们俩。
苏鹤亭索性把外套罩在头上,走出几步,发现蓝色数据在不断增亮。他指给谢枕书看,大声说:“如果不是珏在附近,就是我们快要走到头了!”
谢枕书也大声道:“墙壁会被这些数据腐蚀吗?”
苏鹤亭说:“我也不确定,得走到跟前看看!”
他说完,屏足气,把外套也罩到谢枕书头上。沙子簌簌地掉在外套上,他们都在喘息。苏鹤亭抓了两下头发,发间全是沙子,他说:“白泡了几天沙子浴,人都要被吹傻了。”
就在这时,谢枕书却听见冥冥诵经声。这诵经声忽高忽低,将他们围在中间,像是落水后溅起的水波,缓缓荡入两个人的耳中。
“真言如法,敬礼诸天,遵得戒律,圣者可托生天地光明界……前尘泡影,忘别情扰,读诵真经,圣者可使寿命纵长百年……”
竟然还是说教篇。
苏鹤亭打火机一翻,捻出蓝色烈火,用来照明。他一仰头,只见两个人周围立满佛像。
“持教受戒,勿生骄欲……”
佛像都高至百米,苏鹤亭的火焰甚至只能照到它们的脚。狂风呼沙间,它们的上半身皆隐在黑暗里,但随着诵经声越来越清晰,佛像的上半身也越俯越低。它们的脸逐渐露出,在幽蓝火光中,如同炼狱门侍,皆是怒目状。
苏鹤亭说:“不好意思,我的人生不需要重来。”
话音一落,黑色菱形碎片轰散。苏鹤亭猫腰蹲身,把外套在脑袋上围了一圈又一圈,只露着两只眼睛,闷声说:“什么托生啊做圣人啊,都先问问我长官的意见吧!这里现在是他说得算。”
谢枕书一拳捏紧,菱形碎片刹那成型。他道:“低头。”
苏鹤亭立刻埋头,后脑勺上系好的外套袖子翘起来,“嗖”地被风刮直。就那霎时间,菱形碎片猛击中一尊佛像的正面。
佛像轰然四分五裂,可是它裂到一半,浑身就变作绿色数据,朝天流动。
“真言如法……敬礼诸天,遵得戒律……圣者可托生天地光明界……”
诵经声割裂开来,一半是人声,一半是机械音。每只巨佛都是墙壁,它们脱落的表皮下全是数据。崩裂的那只最为可怖,它浑身数据如虫蚁般爬动,和蓝色火焰卷在一起,杂糅成令人头晕目眩的渐变色。
苏鹤亭把外套拉开一条缝,说:“我的病毒有效嘛,它们一直在这里腐蚀墙壁。”
可惜效果不如预期,不知怎么回事,蓝色侵入绿色佛身,只能存在短短几分钟。即便腐蚀的渐变色已经出现,它们也会很快被绿色吞并。
谢枕书借用十字星的力量,摁住佛像的头部,将它脖颈拧断。头部垂落,可它在坠至地面那一刻就会消失,从颈部重新爬出绿色数据来组成新头。
苏鹤亭说:“这东西好像阿尔忒弥斯做的,可恶,我有点搞不懂了啊!”
佛像越渐拥挤,组成道肢体突出的巨型墙壁。天空被它们向下垂看的脸覆盖,每张脸虽然都是怒目状,长得却各有不同。很快,两个人便被绿色数据围住,只有脚下还有蓝色。
苏鹤亭忽然说:“我有个办法。”
他深吸一气,双手拢在嘴边,用吃奶的劲儿大喊:“珏——!”
这一声回荡开来。
“珏……”
“珏!”
飞沙漫天,小灯明灭,在回声落尽的时候,谢枕书脚边的沙地上突然鼓起个小包。
“谁在叫我,你吗?不好意思,先生,我好像不认识你……”小包抖一抖,底下竟然是棵极小的树苗。它转过来,看到苏鹤亭,突然尖叫起来:“7-006!!!”
苏鹤亭说:“14-008!!!”
这不是个正规编号,而是他们在狩猎里组成小队时瞎起的。别说主神系统,就连阿尔忒弥斯也不知道。
珏高兴地原地起跳,:“是你,我亲爱的队友!”
它跃过谢枕书的脚,飞奔到苏鹤亭跟前,却因为过于矮小,只能碰到苏鹤亭的膝盖。
苏鹤亭乐极生悲:“你被主神变成棵树了,它们竟然这样对你。”
珏道:“这是我自己变的,我超喜欢树!”
它仰头伸臂,以一个舒展的姿势开始生长。地面上的蓝色数据犹如它强力的根茎,因为它的变大而明亮。它生机勃勃,渐渐高过苏鹤亭,变成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巨树。蓝色汇聚在它的脚下,它枝丫纯黑,叶子却和叶间果一样,是纯净的莹白色,如同一株百年白樱。
“……持教受……戒……勿生……”
佛像的诵经声愈渐遥远,它们的腿部被蓝色数据淹没,爆发出一团又一团的渐变色。
苏鹤亭再次用外套罩住谢枕书,道:“晃眼!”
双色数据纠缠不休,最终佛像避让,念着经渐隐回黑暗。两个人站在这棵几欲捅破天的大树前,好像两粒米。
珏骄傲地说:“叮,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