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
他是不能想的,一旦想她就会禁不住落泪,一旦想她就会禁不住发疯,一旦想她就会恨不得摘下满头的珠翠再狠狠扔到地上,一旦想她就会恨不得即刻跑出这道门、走一千一万里路奔回到他身边去。
一旦想,她就会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
沈西泠闭了闭眼,等再展目的时候又强迫自己紧紧地盯着妆台上的胭脂盒瞧,逼自己仔细看它的花样,仿佛它是什么很紧要很有趣的东西,如此过了一阵,她才勉强将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挤出了脑海。
她问身边的丫头:“什么时辰了?”
其中一个丫头答:“回小姐的话,辰时了。”
巳时她便要出嫁了,现在还剩一个时辰。
她说不好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到底是希望不要到巳时还是希望快点到巳时,也许是后者吧——毕竟她真的很害怕自己会忍不住逃跑,逃回去找他,如果那样的话就又会给他惹上麻烦,而她实在实在,不想再给他带来任何灾厄了。
她愿意走,愿意嫁人,愿意做任何事,只要不再给他惹麻烦就好。
等到了巳时她就可以出发去江北了,只要到了那里就算她想尽办法也回不来了,这样就算她害了失心疯拼了命想回来找他,也不会再得逞了。
快点到巳时吧。
……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丫头们都看出了她的急迫,皆以为她是期盼着嫁人,纷纷捂着嘴笑、说逗趣的吉祥话听,沈西泠依然没有反应,只是耳中忽然听到房门外的唢呐锣鼓声顿了一顿,随后就隐隐听到马嘶之声,继而传来纷纷杂杂的人语,还夹杂着许多惊惶而恭敬的问候声。
丫头们彼此对视着,都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其中一个站了起来说要出去看看,而在她抬步之前房中众人便听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是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
只说了两个字。
“文文。”
丫头们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是沈西泠的小字,但女子待嫁的闺房门前突然出现一个男子自然很不得宜,有脾气大的丫头当即就要出去赶人,却听她们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姐忽然说:“……都出去。”
丫头们听言都是一愣,继而纷纷扭头去看沈西泠。
这位面生的小姐是突然来到韦家的,大家都讳莫如深并不多说她的身份,韦家的仆役们还没那个本身探听到建康发生了何事,只当她是韦家从外面认回来的什么亲戚,短暂地伺候她出嫁也就是了。
这位小姐来到韦家数日,话却少得惊人,甚至可以终日坐在房中沉默,对婚嫁这等大事也似不太上心,丫头们都在背后偷偷说她脾气古怪,好在她性子倒很温和,一副万事由人安排的模样,看起来像个没章程的。
然而方才她这一句“出去”却说得重,甚至连气韵都变得沉了,房中伺候的下人们莫名都不敢违逆,甚至觉得她比韦家正儿八经的主人们还要贵气,遂皆不敢多话,纷纷起身出去了。
她们打开门的那个时候,沈西泠终于见到了齐婴。
他正孑身站在她门外,背后是那年琅琊呼啸的寒风以及铺天盖地的一场大雪,韦家的人都聚在门外惊疑不定地张望着,似乎议论纷纷,可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不能进入沈西泠的眼,她仅仅只能看见齐婴。
只有齐婴。
那时他眉间发间也落了雪,显得尤其风尘仆仆,令她在闪瞬之间想起了许多往日的画面,譬如初见他时他从马车上走下来低头看向她的那个时候,也譬如当年他从南陵郡回风荷苑找她的那个雨声潇潇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