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姑姑说,皇后娘娘仁厚,特意吩咐从优安置秀女,才将她们正经安置在宫苑。当然,因为她们还不是正经主子,只能被唤一声‘小主’,正殿是没资格住。
入了宫凡事身不由己,住得好不好全看家里分量,门户低一些就只能安排住围房,还得是两人一间。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和亲王府关照,毓纯与兰瑾、婉茵都被分在一处阔面五间院子,每人一个单间。旁边跨院也是这个布局,另安排了别家秀女。
管事姑姑强调了规矩后,基本上就可以自由活动了,但也只限于所处宫苑。宫门口有宫女太监看管,即便两个宫门相对,也不能互相走动。
就毓纯观察,这批秀女里最低调是蒙古旗,且不管是容貌还是打扮都低调;最出挑是汉军旗,一个赛一个水灵,婉茵跟她咬耳朵时说过,其中很有几位才情出众,在京中闺秀圈诗社茶会中很受追捧。相比之下,最守规矩却是满八旗,尤其是上三旗,都自恃身份很是瞧不上汉军旗做派。
像是有意安排,汉军旗和蒙古旗住咸福宫,满八旗住储秀宫,看起来十分和谐。
毓纯放好包袱就出去了,坐在门前抄手游廊上放风,瞧着各处都有秀女进进出出,想必是怕寂寞寻相熟说话呢。
正四处乱看功夫,只听吱嘎一声,对面屋里走出位身着藕荷旗装十五六岁少女,明眸皓齿,烟波流转间沉静秀丽,身上文艺气质足以碾压对过宫里一打汉军旗才女。
毓纯心想这是哪家姑娘长得这么有前途,不期然与对方目光相撞又同时移开了。这时,最边上那间屋也开了门,里头秀女刚露头见院子里有人,跟只受惊兔子似嘭地把门又关上了。
毓纯心塞地摸了摸脸,自己长得有没有那么面目可憎啊。
“你看什么呢。”婉茵屋子一直敞着门,看她一直坐在院子里不进自己屋只好走了出来。
毓纯回头瞅了一眼,朝对面两扇门努努嘴,“可认识吗?”
婉茵暗自翻了个白眼,觉得她进京一趟真是白来了,怎么谁谁都不认识。都到了殿选还跟个两眼一抹黑熊瞎子似。“穿紫衣服是纳兰思敏,关门是乌雅玉秀。”
经过婉茵扫盲,毓纯才知原来对面两位都是正黄旗,出身还不低。乌雅玉秀是军机大臣户部尚书海望之女,其长姐是皇上小叔叔诚亲王嫡福晋。而另一位纳兰思敏更是系出名门,其曾祖父是纳兰明珠,家族里出了位赫赫有名纳兰性德,姻亲里不是王爷宗室就是八旗都统。
可惜,纳兰思敏父亲纳兰永绶早在十年前就已病故,唯一二叔也在前年盛京户部侍郎任上撒手人寰。
照婉茵说法,毓纯应该对纳兰家不算太陌生,毕竟逢年过节盛京大小官员及家眷都要登将军府门。但她想了半天,也不记得纳兰家人长啥样。不过转念又一想,如今纳兰家可不就剩下孤儿寡母了吗。
等再听过旁边院子里赫舍里、佟佳、伊尔根觉罗几家秀女出身,倒没有纳兰思敏这般曲折。不过话还没说完,就有小太监谦卑地领着寿康宫太监来传话,说太后召见钮祜禄家小主。婉茵不敢耽误匆忙起身就走了。
天黑前,管事姑姑又带了景仁宫宫女来,说是鄂嫔在钟粹宫跟贵妃叙话,请兰瑾过去见一面。
论起来,那鄂嫔虽然辈分上是侄女,但兰瑾压根没见过,进宫前也没听额娘说宫里贵人要见她,所以当知要被带去东六宫时心里很有些不踏实。
毓纯看她蹭到自己屋里,期期艾艾说想让自己陪着去,立马拉长了脸,“你跟人家是亲戚,我是哪个牌面上。赶紧自己去,好走不送。”
兰瑾赌气地走了,直到宫女送晚饭,她和婉茵都没回来。
没回来好啊,反正给秀女送也是凉透了让人没胃口饭菜,说不准在人家那儿还能吃口热乎。幸亏之前听了容秀话早有准备,毓纯摸出包袱里糕饼,一边感叹同人不同命,一边闭目养神啃了起来。
这会儿就她自己,屋子里静悄悄,又忍不住担心起明日殿选,只盼着一切能早点过去。
……
清风徐徐,夜色正好。乾隆在御花园绛雪轩摆了茶会,请了几位亲近宗室前来饮茶。
说是喝茶,其实是明日殿选提前给个机会通气。毕竟除了要选人充实后宫还要给自家人赐婚,乾隆找他们来,一是出于体恤问问想法,二是借此敲打弘昼。
李玉立在边上,朝闷头喝茶和亲王投去同情一瞥。
皇上让他去细查了几家秀女情况,虽说勋贵人家选秀免不了托关系,但这次,犯皇上忌讳宗室就和亲王一位。他心说茶都换过两盏了,皇上怎么还没言归正传呢,看着真叫人着急。
这时,乾隆端着茶碗先起了头。“今日殿选秀女入宫,朕之前看了名册,叔伯兄弟姻亲里头也有在列吧。”
说话听音,无端被宣进宫喝茶王爷们总算闹明白了由头,也就好开口了。
诚亲王允祕提起了自家福晋妹妹、海望第三女乌雅玉秀,求皇上给指个好人家。慎郡王允禧倒没说别,只是委婉地提醒皇上,弘晓也该娶福晋了。
怡亲王弘晓目前只有两个侍妾,按理该有个正经福晋。不过他四哥宁郡王弘皎牵连进庄亲王、理亲王谋反案子,谁都知他们这一支现在不受待见,哪家勋贵敢把女儿嫁进去。慎郡王这个做叔叔看他也不容易,只好代为求皇上做主。
提起弘晓,乾隆没做反应,反倒跟平郡王福彭说起其长子庆明,说是明日要给指门好婚事。平郡王听了,当即叩谢。这么一聊,其乐融融气氛就有了。
然后,在场没说话就只有和亲王弘昼了。
安静如斯和亲王其实压根儿没想进宫,前几日才刚被自家福晋砸伤脑门,气儿还没顺呢。可他躲书房待着也不行,家里母老虎得寸进尺,打完人就跟没事儿人似,打着和好地幌子成天叨叨着让他使劲儿促成婚事,还提什么不能被选入后宫。
一听说皇上召见,立马催他进宫。
进了宫能说什么,就算求皇上也不见得能成。再说了,他那福晋表妹除了长得还行以外,出身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万一皇上没指婚反倒自己收了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弘昼。”突然,心理活动复杂和亲王被点了名。
平日里太没正行又聒噪,过分安静反而不正常。乾隆一叫他,几位王爷目光也锁在了他身上。
“皇兄,臣弟没什么想说。”弘昼扯着嘴角笑了两声,“你们别看我呀,接着跟皇上聊。”
看他那副言不由衷样子,乾隆不悦地哼了声:“朕怎么听说你家福晋也有亲戚应选,你倒好,不跟朕说反而自己去找了内务府?”
选秀对皇亲宗室不算大事,但有所求可以私下跟皇上提,犯不着自己暗箱操作。弘昼又不笨,打量皇上神色就全明白了,这是怪他自作主张犯了忌讳。
得,皇上既然问了,他就手把这事了了就完了。
弘昼认罪地往那儿一跪,“皇兄,臣弟有罪。”
乾隆明知顾问:“你何罪之有?”
“臣弟岂止有罪,还冤枉。”他把受福晋胁迫和头上挨了一记事都说了。皇上特地在这场合问,不就是想给他没脸吗。那他就不要脸了,反正他脸面也不怎么值钱。“臣弟一想,不就是为了进殿选说着好听将来好说亲吗,所幸也就答应了。”
乾隆接着问:“是哪家秀女?你家福晋觉得哪家好,朕替她做主。”
弘昼知皇上揣着明白装糊涂,赶紧推拒:“就是盛京将军查朗嫡孙女。不过倒不用劳烦皇兄了,我那福晋表妹跟她不是一条心,人家只想回盛京侍奉祖父。”
乾隆以为到这份上,弘昼至少会提提要求,没想到竟是这套说词,倒真不好说他了。于是,嘴上安慰了两句,又说赶明儿让皇后说说他福晋,就把这事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须臾,有太监在门口探头。李玉瞧见,上前回了句,乾隆便借口乏了,散了茶会回到了养心殿。
展开秀女名册上,赫舍里、乌雅、瓜尔佳、佟佳、郭络罗等几个姓氏已用朱笔做了标记,都是出身上三旗勋贵之家秀女。
刚才奉茶太监进忠进来禀告,关于内务府都做了什么安排、有谁仗势猖狂、各宫主位有没有私下接见秀女,都已明了。乾隆虽厌恶这些不正之风,但有太后召见讷亲侄女在先,也就不好传旨申斥了。
不过,其中有件事倒值得推敲。
瓜尔佳氏有两位秀女进殿选,都是查朗嫡孙女,一个出身公爵府、舅舅是鄂尔泰,另一个是和亲王福晋表妹。瓜尔佳兰瑾去了钟粹宫见贵妃和鄂嫔,瓜尔佳毓纯却老实在房里待着,可见俩人不是一个路数。
从目前和亲王府并没安排人接应这一点看,弘昼说无意争选话倒不像假话。固然贵妃因与西林觉罗家关联想抬举瓜尔佳兰瑾,又为何要故意给弘昼穿小鞋?难是瓜尔佳毓纯有什么过人之处?
果真如此,明日殿选定要好好看看了。
……
天刚亮,两拨宫女鱼贯进入储秀宫和咸福宫,帮各位小主梳洗装扮。随后,早饭端上来是米粥、几样面点和小菜。
毓纯昨晚没吃饭,看见早点忙吞下两个包子解饿。心想今天就动真格了,怎么着也得保存体力警醒着些。等她吃了个十分饱又用米粥灌完缝儿,就赶紧让宫女给她梳头,并特意嘱咐小两把头要梳得低一些。
待换上一套湖绿旗装,簪上普通珠花和珍珠头面,就算装扮完成了。她对着妆奁镜子照了照,有些老气发式、与肤色不称衣服,再加上淡淡口脂,整个人瞧着一点都不起眼。
她满意得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门,正好看见兰瑾和婉茵。
一打照面,三人俱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