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时隔八十年的第一次胜利,举国若狂,连克林德碑也被提名改名为公理战胜碑。

这一天,中央公园内人潮汹涌。以站在最前的教授和学生为主力,工人、媒体为辅,人人手举着横幅、标语,“公理战胜强权”随处可见。

裴瑄同自己的舍友们站在一处。今天北大发起的演讲会,却没有限制听众的身份。她同几名舍友用各种方式请假才来了这里。

她一望,前排成片的北大校服,便知道北大学生就站在前面。她们几个女师的学生穿着齐刷刷的蓝色棉袄和黑色学生裙,相当引人注目,尤其对于还不接受男女平等的一些社会人士。

她瞥到延年和乔年就在前面不远处举着横幅大字。乔年身板没有延年高大健壮,也在努力地扶着有两米多高的木棍子。

现场安静下来,大家共同仰着头,看仲甫先生在众人的期盼下走上临时搭好的讲演台,发表了关于《真理与强权》的演说。

仲甫先生将以德国为首的同盟国比作强权代表,以同盟国的失败来说明真理必定战胜强权,他的演说慷慨激昂,顿时让在场所有人士露出激动的神态。

王世瑛和陶玄两位学姐已忍不住往前面涌了涌。

随后要讲话的是北大的校长蔡孑民先生。记者们纷纷挤到第一排争相举起相机,后面的学生队伍都被挤得往后退了几步。裴瑄看到王世瑛和陶玄被人踩了好几脚也不介意,反倒趁着队伍混乱起来的几秒钟,借着娇小灵活的体型,钻到前面去了。

蔡先生见状,对台下鞠了一躬,无需多言语,在场所有人便闭上嘴,安静下来。

罗静轩掏出本子,来记录蔡校长的讲话。裴瑄看她在本子上写下了“光明主义”和“黑暗主义”,还用圆圈圈住了“光明主义”四个字,画了个王冠,在上面标了个“win!”。

她笑了,跟着大家的掌声一起鼓掌。九分为了蔡先生,还有一分的掌声送给同学的大作。

余光瞥到乔年,那孩子为了欢呼一下子连横幅杆子都不管了,被延年鼓完掌后往后脑勺拍了一掌。

蔡校长用“驱逐强权,迎接光明”八个大字结束了演说,他伸手,示意在场人结束对这八字的呐喊,让出台子给守常先生。

裴瑄踮起脚,从前面人们的肩头缝儿里望见守常先生的褐色长衫。冬日的时分,他穿得却不厚实,可那正在走上台阶的背影,看着是那么厚重,给人深深的安全感。

她觉得自己也想往前挤一挤了,可刚才被踩了个脚印的白袜子和黑皮鞋提醒着她自己的斤两。

她安分下来,继续努力地踮脚,想看清台上的守常先生。

守常先生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整个热烈的现场安静了。

“同胞们,最近几天我们在庆祝战胜,很是热闹啊。但是我想问一个问题,我们战胜的,究竟是哪一个?我们庆祝的,究竟又是为了哪一个而庆祝呢?”

所有人都怔住了,不明白地望着台上。裴瑄也楞了,默默地收回了脚跟。

守常先生环视了大家的表情一圈,笑了,他的神态是那么轻松和柔和,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听入了神。

“我老老实实地讲一句公道话,这次战胜的,绝不是联合国家的武力,而是全世界人类的新精神。这次战胜的,也不是哪一个国家、军阀或者资本家的政治,而是世界的庶民!我们庆祝的,也不是为了哪一个国家,或者哪一个国家的一部分人而庆祝,是为了全世界的庶民而庆祝!我们不是为了战胜德国而庆祝,而是为了打败了世界的军国主义而庆祝!”

身旁的罗静轩已经激动得几乎要握不住笔,她一边急促而潦草地记录着守常先生的话,嘴里焦急地道:“这段演讲一定要写入校报去,该用怎样的总结?……哎呀,先生说得太快了,记不全了……”

裴瑄眼睛还望着前方,轻声道:“四个不是、四个而是呢?”

“四个不是、四个而是,”罗静轩喃喃着重复一遍,“没错!对!就这样写!”

沙尘天气数日后,今天人民公园终于见晴了。一点点冬日的阳光照下来,裴瑄忍不住眯起眼,看着台上被笼罩在阳光里的守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