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他们都坐下来讨论这件事。裴瑄感觉到大家数次用余光偷瞥她,似乎终于确认了她情绪真的稳定,才终于不再关注她。
毕竟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不知廉耻”、“放浪”似乎都有些太过了,何况那充满恶意的“女校花”三个字,简直是将她往交际花来暗喻了。
易群先、柳眉与何孟雄就幕后记者到底是谁产生了争论,裴瑄又伸手拿过那张报纸,仔细看了一遍。
报纸上对她更详细的介绍是这样的:
“互助社里共产共妻,其中六位女生便是受了这新文化的异端思想被蛊惑,自愿献身。其中,被荼毒最深的应当是在女师被推选为校花的裴姓女学生。经笔者调查,裴同学出生在一个旧式的书香门第,其父乃是前朝举人,名噪一时的湘江才子裴作孚,其兄如今在南方政府工作,亦是忧国忧民的大丈夫。裴同学去岁考入女师,本是继承优良家风、有大好前途的知识女性,可惜离家甚远,又不幸正遇上新文化的歪风在北京横起,一时被迷惑,就此堕落。十月中甚至公然逆伦理纲常、鼓吹抛弃家庭与婚姻关系的邪剧《娜拉》,借此机会大出风头,引来一众被其表面面目迷惑的男学生来宣传邪说,后更是加入了号称要与家庭断绝关系、湮灭婚姻关系界限的互助社。她将对邪说领袖陈仲甫的敬慕之情转移到了陈氏两位公子身上……”
后面的她也看不下去了。聊之、踩人,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她抬起头,看着正在说话的俞秀松和何孟雄两人,又看看一边的易群先:“你们什么时候接受的采访?”
俞秀松回答她:“前两天,那天中午午休时间你还回来拿东西,我在院子里捡黄豆。”
柳眉急忙补充:“对,你出门的时候我还看到你了,离得稍微有些远,就没打招呼。那时候‘踩人’就在我身边。他当时好像就对你很感兴趣。”
裴瑄目光一定:“对我感兴趣?难不成他认识我?”
延年也在思考,迟疑着:“这么说也是……那篇报道,除了我和乔年,还有因为背景被写了大段的群先,其中篇幅最长的就是你了。他甚至很清楚你的家人,这些连我们都不清楚的情况。”
易群先:“这不对啊,当时柳眉根本没说得这么详细。他当时还问了邓仲澥,只不过幸好柳眉没多说你们的关系,不然报纸上一定会多写他的名字。”
“仲澥哥?”裴瑄的眉头松了下。她开始有头绪了。“把他怎么问到我身上的过程尽可能回忆着复述给我听听。”
柳眉皱着眉回忆:“进门前他看到你就表现得很慌张,好像很怕被你看到的样子。后来结束采访,也多次要我们保证,不要将他是北大学生的事告诉你们。我们当时以为他是担心海威学长和心刚学长发现他记者的身份,想要低调些,所以便答应了。现在看,他也有可能是认识你的,怕被你戳穿身份?”
裴瑄点点头:“很有可能哦。北大的学生可能见过我的不少,毕竟我偶尔会去找人。但是跟我认识有来往的,我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何孟雄推了下眼镜,看着她道:“他一开始,似乎以为你姓邓,是邓仲澥的妹妹。经过我们提醒,才急忙改了口。”
裴瑄高高地挑起眉来。她似乎已经完全知道是谁了。
这不正是巧了吗,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只是没想到为了诋毁她,这个人甚至还费心去探听调查了她的家庭情况。若不是大哥在另一个政府里,相对与北洋政府关系比较敏感,怕也跟父亲一样,名字、职务都见报了。
也就这点出息了。也好意思攻击女性主义。她想到今天见到的冯沅君学姐,再对比一下此人,便觉得这种男人,便是不做也罢。指望这样的人光耀门楣,祖宗都要爬起来大呼家门不幸。
她转头,看到郭心刚和刘海威还在冥思苦想,排除他们学校的同学,忍不住提示:“明天你们带柳眉和群先去法科政治系楼下蹲守吧,让她们认一下人。”
郭心刚反应过来,气得猛拍桌子:“又是他!还说他最近没搞事,都忘了他了!”
刘海威开始挽袖子,道:“要是确认了是他,我和心刚就可以准备一下,改天学校里找个小道儿给他套了麻袋,抬到假山后面先揍一顿再说。”
延年看他们一脸已经知道是谁的杀气腾腾,扬了下眉,没有再问,点点头:“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守株待兔,先确定那个人的身份。至于之后的事儿,再商量。但总之,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简单地放下,他给咱们互助社带来的声誉打击可是致命的。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想想办法。蔡先生被国会弹劾,也有咱们的一份原因。我们得想想,能干些什么挽救一下?”
提到被他们拖了后腿的蔡先生,大家便一下消沉起来,左右相互看看。易群先站起来:“我去找我爸,跟他解释清楚,让他撤回他的联名信!”
“说明肯定是要说明的,你先坐下。”延年说,“现在空口无凭,大家看了报纸对咱们互助社的印象一落千丈。这时候你去找你爸,能说什么?别到时候有去无回,反而被扣在家里出不来了。”
他看大家都垂头丧气的,便道:“明天等我们先把这个记者揪出来,再想办法从他那里挖出来点内幕。我今天听报童说,这几份报纸都是有人印了白送去卖,卖得好反而还会有奖励。这件事明摆着就是拿咱们互助社作筏子,问清楚他们最终的意图,也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了。今天大家就别想了,早点洗洗睡吧,有事明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