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常先生满意地点点头,便说有事,转身走了。
裴瑄对着他的背影鞠躬作道别,见他走远了,才转身上了红楼。她也不知道邓仲懈此刻在哪里,只能从一间间开着门的活动室门口看过,最后才在红楼最末的油印室、兼守常先生的办公室里找到他。
她见他很专注地埋头在整理面前那几堆印刷物,不想打扰他,便放轻了脚步,悄声坐在了房间里另一把椅子上。直到邓仲懈抬起头,活动了一下手腕,才发现了她。
“你怎么来了?进来也不出声,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吗?”
裴瑄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递过一张帕子,示意他擦擦脸上粘的油墨。
“我本来是想来跟你说,我最近两天要回家一趟,你若有什么想让我替你捎带的东西,我都能代劳。不过刚才在楼下遇到守常先生,说你也要回去,我就想,不如来问问你火车票买好了没有,我们到时候可以结伴一起回去。”
他一怔:“下午去买票,正好我可以帮你买一张。不过……你为什么回去?”
裴瑄面上露出几分无奈与担忧:“家里写信说,我父亲病倒了。虽然从年初开始,母亲便一直说他身体不好,三四月份感冒一直不痊愈,可也没想到病情会加重成这样。一个月前,母亲信里还说他老人家听到德国投降后身体好多了呢。”
她脸上忧虑更重:“母亲信上还写父亲这次被气倒跟大哥有关。你说怪不怪?大哥可是我父亲最得意的子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被他的麒麟子气倒?母亲信里语焉不详的,我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被其栩兄气倒?”邓仲懈抬起了眉,若有所思,“要说巴黎那边,蔡先生倒是听到了些政府内的传闻。大总统似乎私下态度不如表面上那般坚定,关于签不签字,到现在还没个定论。代表团那边也做不了主。两方似乎僵持住了。”
裴瑄面露震惊:“怎么会?前些天释放被捕学生不已经表示政府服软了?我还以为拒签是板上钉钉的事!倘若签字了,他们就不怕老百姓的反应吗?赵家楼都烧了,之后大家能做出什么来我都不意外。”
邓仲懈皱起眉,也有些烦闷地坐下:“最近几天,警察经常来找那些被捕释放的学生问话,还限制了他们的自由行动。这两天我和傅斯年时常去为德珩他们出学校买东西。大家总觉得警察厅还憋着股劲儿,还要拿这批学生做文章,并没有很爽快地放他们自由的意思。”
裴瑄张了张嘴,想起了来找过她的初大告。难怪北高师的陈校长要让他们改名,还要让他们去外面避避风头,原来这件事还没过去。也不知道他现在成功出京了没有。
她忧心忡忡,但明白担忧也无济于事。反正不论政府内部如何想,事到如今,巴黎和约一日不明确拒签,学生运动便一日不能停下去。她走之前,得把这件事告诉陶玄她们,千万不能一时放松,致前面取得的成功功亏一篑。
思及此,她也坐不下去了,惦记着校内未完成的工作,站起来说要走,嘱托仲懈买好车票后告她一声准确时间。他们就在火车站见面。
此刻原就不是诉说家常、可以放肆闲聊的时机。再多的儿女情长,也只能往后放放。
邓仲懈对她点了点头,望着她匆匆走出办公室,收回了视线,重新将目光放在了油印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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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瑄离开北京的那日,蔡孑民校长自告撤职,在无人知晓的时候悄悄出走北大。
她在火车站等来了面容沉肃的仲懈。他提着一个手提箱,肩膀上还背着一个布包,走到他面前,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