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还冒烟的奶油蘑菇汤,杰森感动得热泪盈眶,有种智障女儿终于成长为正常人的欣慰感。
杰森完全不怕烫,一口气喝完了整碗汤,接着对源纯进行了长篇大论的夸夸。虽然他夸人的词汇特别贫瘠,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但源纯并不觉得烦躁,耐心地听完了,甚至还挺美。
其实源纯从头到尾都没露出过表情,只在杰森结束后矜持地点点头,但杰森就是觉得她很高兴,那是一种不讲道理的直觉。
“喏,这个给你。”喝完汤,杰森抹干净嘴,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东西,塞进源纯手里。
源纯摊开手掌,发现是个发圈。
黑皮绳上点缀着一颗硕大的塑料草莓,染色不是很均匀,有些地方红得艳俗,有些地方白得发透,从上到下由内而外洋溢着廉价感,一看就是地摊上打折没人要的便宜货。
为什么给我这个?源纯看向杰森,她没说话,但眼神明明白白。
“昨天你盯着电视剧的女主角看了半天……”杰森挪开目光,不看源纯,声音努力保持平静,但仍然透出一丝窘迫,“都是草莓,差不多。”
没有,我只是在发呆——话都到嘴边了,源纯目光一闪,默默将其咽了回去。
“……好吧好吧,其实差了很多,”见源纯不吭声,杰森挫败地垂下头,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但我们现在只能买得起这个,我知道配不上你……”
源纯小心地摸了摸大草莓,把发圈套在手上,朝杰森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讲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好看的,我很喜欢,谢谢你。”
杰森呆住了。
源纯从椅子上跳下去,碗碟刀叉飘在她身后排成一列,跟着她一路进了厨房,乖乖躺进水池中。水龙头自动拧开,瓶子里倒出洗洁精,抹布裹住餐具,来来回回地擦。
收拾完毕,源纯重新回到小客厅,杰森才如梦初醒,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发绳是戴在辫子上的,不是戴在手上的,戴手上的叫手镯……那个我们以后再买。”杰森东拉西扯地闲聊,把发绳从源纯的手腕上撸下来,又去找了把梳子,开始兴致勃勃地捣鼓起源纯的头发,“我想想,那个女主角的发型是什么来着?”
源纯乖巧得像不会说话的洋娃娃,安安静静坐在沙发里,任由杰森折腾她的头发。
杰森此前从未帮女性梳过头,这是第一回,他展现出了超高的想象力和强大的执行力,花里胡哨一通操作,结果……
“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杰森看着躺在掌心里的一小撮白色长发,浑身发凉。
那躺着的是小仙女的头发吗?不是啊,是我的尸体!
源纯心想怪不得刚才感觉疼了一下下,但没关系,这都不是事,反正被拔掉的头发很快就能长出来了。
“结束了吗?”这点小插曲在源纯心中没留下半点痕迹,她摸了摸脑袋,试图摸出来自己目前是个什么造型。
“没完!再等等!”杰森一把按住源纯的手,打断她的想象,“再、再给我一次机会。”
源纯眨眨眼睛,“喔。”
杰森把从源纯头上扯掉的头发打结后折成一小段,悄悄塞进兜里。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他绞尽脑汁,努力回忆起母亲以前哄自己睡觉时讲的故事,转述给源纯听。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辛黛瑞拉的女孩子……”
这是源纯人生中第一次听童话故事,新奇的玩意儿成功引起了她的兴趣,她本来是窝在破沙发里的,浑身上下流露出“你说吧,我随便听听”的慵懒感,但随着杰森的讲述,她渐渐直起身,双手交叠规规矩矩搭在膝盖上,摆出了小学生认真听课的架势,眼睛都亮了。
杰森的本意是转移源纯的注意力,让她忘记掉头发的事,没想到她竟然会对童话故事如此感兴趣,表露出了堪称迫切的主动。
“然后呢?”源纯微微抬起下巴,方便杰森绑辫子。
被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杰森的心脏隐秘地跳空一拍,“然后……辛黛瑞拉显然是赶不上舞会了。”
源纯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但是!”杰森话锋一转,抑扬顿挫地说,“就在辛黛瑞拉忍不住哭起来的时候,花丛中飞出一只长着精灵翅膀的仙女教母。”
“喔!”源纯配合地发出惊叹。
“仙女教母挥动魔法棒,把辛黛瑞拉破旧的衣服变成了华美的裙子,还给她穿上了一双晶莹剔透的水晶鞋,”杰森将好不容易编成麻花的一缕头发缠绕成团,用草莓发圈固定,“她又把路过的老鼠变成马夫与马匹,把仓库里的南瓜变成马车,有了方便的交通工具,辛黛瑞拉就能顺利赶上舞会了。”
源纯转了转眼珠,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她催促道:“然后呢?”
往常一整天都懒得出声,今天倒是光说话了。杰森感到十分无奈,他从沙发后绕过来,顺手拖过一把椅子,倒着摆在源纯面前,跨坐上去,观察了一下源纯此刻的造型,“然后辛黛瑞拉就乘着南瓜马车去城堡了,临走前仙女教母叮嘱她,午夜十二点前必须离开,因为她的魔法只能坚持到十二点。”
源纯:“仙女教母的水平不行。”
杰森:“……”你的重点真的很奇怪。
“然后呢然后呢——”评价完仙女教母的业务能力,源纯继续催促,她甚至运用起了看电视剧学习的撒娇技能,抓着杰森的衣袖小幅度地晃了晃。
杰森满脑子都是“然后呢”,他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因为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陶德夫人当年只给他讲到这里。
“然后十一点了,该睡觉了。”杰森选择逃避,他伸手捏住源纯软乎乎的脸,往后轻轻一推,把她推远了一点。
源纯眯起眼睛。
“很晚了!”杰森努力崩住正直的表情,“我明天有一单大生意。”
几秒钟后,源纯妥协了,她像一只柔软的猫咪般伸了个懒腰,滑下沙发,走向盥洗室。
杰森注视着源纯的背影,红彤彤的大草莓歪挂在凌乱的发髻上,摇摇欲坠。
明明梳的是公主头,成品却宛如被阳光晒化的草莓冰激凌。
盥洗室里有镜子,只要源纯瞟一眼,她就能看到自己好好的头发被折腾成了鸡窝。
杰森:“……”
杰森三两步跨出去,拦住源纯,将她推回来按进沙发里。
源纯:“?”
“嗯……那个……戴着它睡觉会硌脑袋。”杰森边说边手速爆发,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源纯的辫子。
源纯简直要被困惑淹没了:我难道都不能看一眼成果吗?
“不好看。”杰森低声说,他抿紧嘴角,耐心地顺着源纯的长发。
虽然被折腾了一晚上,但解除束缚后,源纯的头发别说打结了,就连弯曲的弧度都没出现,很自然地回归了柔顺的状态,发质棒得令人嫉妒。
给女孩子梳小辫真是太难了!杰森懊恼地想,头发们宛如有自己的思想,特别难搞,不是这里鼓起一块,就是那里掉了一撮,该固定的时候到处乱飘,该蓬松的时候服服帖帖。
“不可能,”源纯反驳得干脆利索,“我不会不好看。”
杰森:“……我是说我的技术不行。”
听出了杰森声音里的沮丧,源纯打算安慰他一下,告诉他不梳也没关系,反正这么多年了她都没梳过辫子。
但源纯还没开口,杰森就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下定决心,满脸认真地对她承诺:“我一定会学会的!”
买不起太贵太花里胡哨的装饰品,就只能在技术上多下功夫了。
别的女孩子有的东西,我们家小姑娘也不能缺。
家里的破电视恰好能收到一个教女性如何打扮得更加时尚的频道,每周三晚上十一点半播出,杰森根据节目调整了作息,一到点就捧着小本本坐在电视机前,认认真真地观看,还记录笔记。
就这样刻苦学习三个月,杰森终于出师了,他不仅能把电视节目教授的发型熟记于心并在源纯的脑袋上完美重现,还学会了融会贯通,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开发出诸多变种新造型。
杰森满意了,源纯也很满意——她终于不用去供电公司篡改自家高额的电费账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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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杰森坚持不懈的潜移默化下,源纯逐渐变得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了——每天早睡早起,上街买菜,回家做饭,没事看看书,周末去附近的小公园遛弯。
而那张美得过分惹眼的脸,只有杰森一个人能看到,在其他人眼中,她的容貌是被调整过的,平凡低调得扔进人堆里完全找不出来、
源纯甚至开始思考怎么把杰森弄进学校。她有天买菜回家,听到一个头秃的男人在打电话,谈论的内容就是孩子上学的事。
“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儿啊,跟我一样,人生一眼就看到头了。”
男人愁容满面,绞尽脑汁想把自己的儿子送去好一点的学校受教育,博一个更加光明的前途。
源纯停下脚步,站在男人身后听了好久,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
犯罪巷是个小泥沼,哥谭市是个大泥沼,其中的人有的不断挣扎,试图逃脱,有的享受沉溺下坠的过程。源纯觉得杰森是想出去的,虽然他从未提起过,平时也表现出一副已经认命的模样,每天就是活着,有口饭吃,能活到哪儿算哪儿,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杰森的眼底仍然有不屈的光。
杰森顽强得如同一株野草,一次次被踩倒,但只要还剩一口气儿,就能拼命抓紧一切机会深深扎根,从贫瘠的土地中汲取足够的水分与营养,积蓄出再度倔强抬起头的力量。
可野草也有枯萎的时候,源纯不想看到杰森枯萎的一天,既然他想走,那她就要帮忙完成心愿。
每当源纯作出某些能改变她人生的决定时,总会有意外抢先一步到来,打碎她已经习惯的平稳生活。
女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教会了源纯一个道理:如果你特别重视一个人或者东西,最好把他摆在你随时随地能伸手够到的位置。
考虑到杰森不能被揣进兜里,他也拒绝源纯跟他一起工作,源纯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给设在杰森身上的焦点增加了传送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