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光,每分每秒都值得珍惜,这似乎是一种政治正确,也成为年长者对年轻人发出的劝告中最常见的一项,不过这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年少时光确实是美好的。简佩的话让元黛有些吃惊,倒不是因为观点本身,而是简佩居然也觉得年轻时的生活不怎么快乐。
“是吗?”她说,“当然我也不怀念学生生活——30岁以前,我都太穷了,现在回头看,那么强的紧迫感,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元黛从前是穷,很穷的人如果后来改变了阶层,从来不会怀念从前,‘贫穷却单纯的快乐’,这属于健忘的人,元黛记忆力很好,她记得所有贫穷带来的局促、紧张、无知和焦虑,她总在羡慕别人丰沛的物质,总想显得体面一些,就算她足够聪明也足够自信,这样的情绪仍然不时泛起,只是被掩盖得很好,她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说。
“我也很穷——精神上的穷,我花的是家里人的钱,那就要做一个家里人喜欢的女儿。”简佩讲,“所以我蛮喜欢小曲的,她受到的家庭压力更大,居然还有勇气反抗。我,我心甘情愿,自己阉割自己,家里人给我选什么专业我就读什么专业。妈妈言传身教,什么样的男人值得结婚,我就找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她侧过头,如梦似幻又有几分诡秘地说,“还记得我们以前经常大半夜去喝咖啡吗?我们几个,去买杯咖啡,端着暖手,站在宿舍前面慢慢喝完——那时候我看起来好开心,常常依偎在天宇怀里,显得很恩爱的样子——可是有很多很多时候,我笑完了转头去喝咖啡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我该怎么才能和他分手。”
元黛不禁失笑,简佩讲,“你别不相信我,就是很短暂的一瞬间,很快就消失了,但是这个想法它就盘旋在脑袋最角落的地方——”
“我懂的,你不用形容了。”元黛说,“我也有,而且和你的很对应,所以我才觉得好笑。”
她揭盅说,“我们在草坪上喝咖啡的时候,有时候大家笑完的那一瞬间,我望着你们,心里想的是,我该怎么把他抢回来。”
简佩整个愣住,但不算吃惊,反而有些恍然大悟,“我就知道——”
“你感觉到了?”元黛问。
“那你说呢!”简佩叫道,“但我以为是自己多心,而且你其实最后也没做什么,我就——”
纪荭突然出声,叹气说,“天宇真可怜。”
多少年以前的旧案,一切已事过境迁,元黛没觉得不好意思,简佩也没有生气,两人反而都觉得好笑,这不该有的念头,是她们脆弱一面的线索,不论是分手还是争抢,林天宇都只是个承载了寄托的符号,纪荭的吐槽可谓恰到好处,简佩赞成,“确实,就是我们的工具人——不过他也活该。”
最后一句就有点前妻的怨气在里面了,元黛忍俊不禁,问纪荭,“你呢?在天使经过房间的瞬间,你都在想什么?”
“当然是格先生。”纪荭似乎已经完全缓过来了,她面色如常,提起格先生也不再瑟缩,“那时候我很怕我们的关系露馅,也很怕你们太关心我的财务,为什么我们大学的学生80都住校,但我却坚持在校外租房子,我怎么能负担得起——笑得再开心的时候我也经常一个机灵,很怕下一秒话题就不受控制,发散到危险地带。”
这是她第一次承认,原来她一直为自己和格先生的关系羞耻,元黛和纪荭对视一眼,其实她们本该鼓励纪荭摆脱这段不健康的关系,但元黛还是不禁安慰她说,“其实他的确挺喜欢你的——他1898年的,你玩不过他很正常。”
简佩就完全没懂这个梗,满脸的问号,倒是纪荭被逗得大笑,“你还记得我看过一段时间直播啊!”
她心情似乎不错,也学简佩一样,抱着小腿,把脸靠在膝盖上,“他确实是喜欢我的,所以我一直不能下定决心——这就像是烟瘾,当然不健康,但总是戒不掉。我和家里人关系你们都知道,我相当于没有家人,甚至更惨,我没有什么朋友,我有一个巨大的秘密,那么我当然越来越依赖他。”
她叹息着说,“但我们其实又不是那么一样——如果我完全是他那种人,那倒好了。不算好人,又坏得不彻底,这样的人是最可悲的。”
纪荭的欲望和性格,让她的确和所谓好人的定义格格不入,但元黛和简佩都接触过太多真正的坏人,她们知道贪婪和自私是什么样的,现在也明白自己其实一直以来都受到纪荭的保护,纪荭把荣华富贵与她们分享,却独自承担了这背后最黑暗的代价。
“你有我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