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汪家到了。
这里竟然是整个村子保存最完好的地方,乍看只有一面墙歪斜,而屋顶破了几个洞。眼下也不需要什么钥匙了,众人踢门就进,汪旸走在前头,带着其他人直奔地窖。
地窖隐蔽且大,甚至从修建水平来看还要破费一番功夫,对比本身处在大山里的这座平层的砖瓦房,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赵游进了屋子后就被河神放下来了,他直拍汪旸的背,表达他对于好兄弟家的震撼。
“你们家这是在修什么巨大保险库吗!我在这住了几天,愣是一天也没发现有这个地窖。”
汪旸头也不回:“你能发现才奇怪。”
话音落,他自己又补了一句。
“说是保险库也没有错。”
地窖的尽头,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木箱,每一块木板的衔接处都钉满了钉子。地窖里就有工具,汪旸撬开一排长钉,把木箱的顶板霍然打开,顿时室内流光四溢,一尊金铸的菩萨像栩栩如生地陈列在简陋木箱中。
赵游知道有些地方的佛寺道观也会用金子熔铸神像,知道归知道,他依然在见到金身菩萨的第一眼为之愕然。
“太……”
他最终也没说出究竟太什么。
汪旸也低头注视。
明明更鲜活的菩萨在身后,但汪旸看得最惯眼的却是这前这个。但凡这个山村里的人类,哪一个不是从垂髫无知的孩子时期就懵懂地仰望着菩萨?一年年、一世世,眼睛从清亮到浑浊,变的是信徒,不变的是菩萨。汪旸顷刻间就想到了他的童年,他也和所有的孩子一样,被父母抱在怀里、领在身边,在蒲团上给怀生菩萨磕下第一个头,信仰从此开始。
可信徒千百年千百个,菩萨真的一一让他们得偿所愿?
倘若真有,那凭什么他汪旸是唯一被剩下的那个。
与其说他弃神,不如说菩萨背弃了他。
倘若这世上不再有菩萨就好了……
这世上不该有菩萨……
不知何时,汪旸的上半身几乎都要探进木箱里,他的手已经碰到了神像,在雕琢着蔺怀生面容的菩萨像脖颈间流连,好像能杀死菩萨,以此弑神。
赵游拼命拉着同伴。
“汪旸!汪旸,你疯啦?喂!”
“啊——!汪旸你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啊?”赵游五官扭曲地吐槽道,“是我吃奶的力气都快使出来了……!”
蔺怀生说:“他被神像摄住了。”
河神侧目:“怎么回事?”
蔺怀生也只能说:“我不知道。”
“我被从金身中剥离太久了,不清楚它发生了什么。先救人,要小心。”
河神说好。两神疾进,代替赵游分别于一左一右制住汪旸,汪旸回头,露出兽类般凶戾的目光,他还有着人的模样,但内里却好像住进了别的东西。汪旸的力气也变大,但终究不是神明的对手,河神掐决,汪旸便从木箱旁猛地飞了出去。菩萨的披帛随之飞去,在中途变换成柔软宽大的灵绡,在汪旸腰间缠了几圈。汪旸踉跄了几步,目光逐渐清明时就看见飞身来到他身边的菩萨,菩萨的披帛以不同的形态和他纠缠,就仿佛的确是他们之间专属的牵系。
蔺怀生问:“汪旸你没事吧?”
听听,菩萨问得正经,他却满心旖旎。汪旸觉得羞耻,为自己,于是回答也拘谨。
“……嗯。”
却在这时,异变又生。河神竟然也被箱子里的金身蛊惑,但表现得要比汪旸克制。他金眸闪动,只是坐在木箱旁静静地俯望,可当赵游想要去拉他时,河神却陡然大变态度,赵游直接被击飞了出去。蔺怀生赶忙又救下这一个,再看河神,他眼底已经泛着昏暗不明的光,完全成为金身的傀儡。能制止神明的唯有神明,一场大战势不可免。
汪旸想起蔺怀生的劣势,想伸手拉他。
“你别去!”
可连系在他手腕的披帛都挽留不住。
两位神明缠斗,地窖震抖,蔺怀生还有一分克制和避让,河神却完全不管不顾。汪家这个地窖修得再厉害,终究也只是人力,在河神几次术法的波及下,窖顶开裂,碎石纷纷下落,于是蔺怀生还要再护汪旸和赵游二人。到最后,蔺怀生几乎耗尽神力才堪堪把河神打清醒。
伞面滴答,雨水一直从破裂的屋顶渗到地窖,现在落在蔺怀生的伞面上。蔺怀生很累,几乎难以再维持一个神明的傲骨,他的手在膝盖上撑了一会,才慢慢直起身体。
汪旸赶紧扶他,见蔺怀生竟连握伞柄的手都在颤抖,心中猛被一击,连忙接过伞替他撑。
河神亦狼狈,他倒在地上,唯有金色的眼眸不肯眨地怔怔看着身前的菩萨,过了一会,他扶地慢慢坐起。
“抱歉。”
他自感没脸面对蔺怀生。
赵游现在觉得木箱子里装的不再是金身,而是什么定时炸.弹。
“它这么恐怖,连神也会中招吗……”
如今,几人都有意和那个箱子保持一定距离,以免再被金身蛊惑。
蔺怀生替河神解释:“因为村民还没有给河神塑容纳神魂的容器,你可以想象成无根浮萍,而这副神像打着供奉神明的信仰烙印却没有主,河神很难克制住它的吸引。”
河神只说:“是我大意了。”
汪旸的脸色也不好看:“之前隋凛想来偷神像,我把他赶走以后来过这里,那时并没有受到影响……很有可能是打开了箱子的缘故。”
赵游问:“那这个神像……咱们还要吗?”
若空手回去,显然又不甘心。
蔺怀生忽然道:“赵游,刚才你和汪旸开箱的时候,你看了金身吗?”
陡然被问及,赵游也有些不确定:“看了吧?”
蔺怀生便说:“那恐怕得麻烦你去把木箱的盖子合上。其中的原因还和你是外来人有关,这里的一切诅咒和陷阱,都对你不起作用,赵游,你是这里唯一特殊的存在。”
赵游被菩萨这么一夸,有些不着南北,呐呐地说:“我这么有用啊……”
汪旸刺他这傻狗一般的模样:“也因为你最菜,真陷进去了也好打醒。”
赵游朝对方比了一个鬼脸,随后走过去,他路过锤子时顺手捡起来,边问后头的几人:“那我把它再钉上吧?”
身后没传来反对意见。
赵游特意绕了一圈,来到木箱翻盖的那一边。他背对箱子里的金身,小心摸索到木盖的边缘,随即,蔺怀生他们听到赵游哎哟了一声。
几人顿起紧张,汪旸喊:“怎么了!”
赵游说:“铁钉划拉手了!”
一阵无语。
而赵游也只是说说。他毫无犹疑,握住没有铁钉的边角后就反向把木板翻回去。雨水连丝成线,地窖里已经有了水洼。他们所站位置离水并不远,见此,河神想提醒蔺怀生撤远一些。那边赵游已马上就要将木箱合上,蔺怀生却忽然往前走了一步,迈出了伞面的庇护。
“菩萨!”
“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