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姝踏进内室,一个小丫鬟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文国公一口一口慢慢喝药。屋内满是苦涩的药味,暗沉的屋子让人觉得压抑。
一连几日,文国公免除晨昏定省, 府上谁来松鹤堂都见不到人。今日一早,赵管家却在院外等候, 言祖父想见她。
“孙女见过祖父。”黎姝打破室内的寂静, 低身行礼。文国公勉强咽下那苦药,挥手让丫鬟退下,“来了, 过来坐。”但丫鬟端上绣墩, 放在离床边不远的地方。“多谢祖父。”黎姝行一谢礼,低首坐下。
文国公见她这份疏离又冷淡的模样, 苦笑一声:“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这个祖父?”
“孙女不敢, 祖父莫要多想。”
“是不敢,这府中有谁敢在我面前表露那些情绪,唯独你父亲。”文国公低笑一声, “从小到大, 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来说。别人不敢做的事, 他偏偏要做, 惹我生气。”
黎姝静静听着,不说话。文国公并不介意, 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你父亲少时的性子。你祖母尚在时,他是整个国公府最调皮捣蛋的一个,每每将国公府闹得天翻地覆。后来你祖母去了,他倒是稳重许多,却不爱与我说话了。他总是很冷漠地看着我,仿佛我是陌生人。他以为我冷血无情,丝毫不在乎他母亲的离去。可他又怎么会知道,我心里的那些苦痛。”
文国公诉说着过往,看向黎姝。黎姝感受到那份目光,低声道:“若是祖父和父亲之间有什么误会,祖父不如和父亲好好谈一谈,解释清楚。”
“他不会听我的,他不会再相信我这个父亲的任何一句话。”文国公重重叹气,眼里尽是疲惫。
黎姝想了想,抬头看向文国公,目露关心:“祖父莫要这么想。您好好和父亲说,他一定会理解您的。”
文国公见黎姝终于有回应,心下稍安,他笑了笑:“你很懂事。可你不懂,那些误会和隔阂太深了。好比这次,我让你父亲回京,他便以为我又要来控制他的人生。可他忘了,他的父亲也老了,也希望拥有家人陪伴在身边。我撑着这国公府走了大半辈子,也想歇歇了。”
文国公两鬓斑白,他说完这段话忍不住又咳出声。赵管家端着热茶递上前,苦口婆心地劝道:“老爷莫要多想,公子一定会明白您的苦心。您再和他好好谈谈,公子一定会理解的。”
“我也想慢慢来,可我哪里有时间?”文国公摇了摇头,满目沧桑。赵管家不再相劝,忍不住抹泪。
屋内弥漫着悲伤的气氛,黎姝安慰道:“祖父莫要这么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今日让你过来,也是有事情要拜托你。”“什么事情,若孙女能做到必尽力做到。”
“这件事你一定能做到。”文国公勉强笑道:“我知道,你们并不喜欢这个国公府,更厌恶我将你们逼回盛京。可不管怎么说,你父亲都是黎家儿郎,他不应该抛下黎家祖祖辈辈打下的产业,不管不顾地离开。他理应回来,理应继承这份家业。”
话题终于进入正轨。黎姝心里松下一口气,她迷茫地看着文国公:“孙女不懂这些事情,祖父不如说给父亲听……”
“他不会听我的,”文国公摇了摇头,“他只会以为我在逼迫他接手国公府。我没有什么时间了,不想最后一段日子继续和他争吵。可你不同,你父亲疼爱你,你说的话,他会听进去。所以,祖父想请你和你父亲说一句话。”
“什么话?”“你想留在国公府。”
离开满是药味的松鹤堂,院外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黎姝挡住刺眼的眼光,看着指尖漏下的光线,想起母亲与她说的话。
一段祖父和祖母的过往,也是祖父和父亲之间产生矛盾的原由。
当初祖父爱慕祖母沈氏,不顾她商户女子的身份明媒正娶。但不过一年,他转而求娶章家女为平妻,后院亦多了许多女子。
他依旧爱重发妻,可忽有一日,章氏女落胎再无生育可能。那时所有证据都指向主母沈氏。沈氏不愿认下此事,文国公亦不愿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
他没有查清事情真相,匆忙将这件事情掩盖过去。章氏心伤过度撒手人寰,沈氏亦不过一年就去世。
那件陈年旧事的真相无人得知。
如今父子间的隔阂已深,文国公只能从黎姝这里入手,让她去劝服黎君竹。文国公怕她不愿,说了那么多留在盛京的好处,甚至说起了她的婚事,就怕她不动心。
可惜,她并没有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