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 周梅森 2184 字 2022-10-19

砦司令照样见他,听说专署门口挨了炸弹,很吃惊,还正正经经说要查。砦司令见他时客气倒是很客气的,有时还有酒菜招待。可砦司令对省却毫不客气,开口“狗日的”,闭口“日他娘”,全无会见各界贤达时的那种温文尔雅。

后来才知道,砦司令表面上骂的是省,实际上骂的是他应北川,砦司令管这种做法叫只打屁股不打脸。他和省都代表国府,省远在山外,是国府的屁股;他身在广清,则是国府的脸。砦司令骂了省谁都无可奈何,就是他应北川也无法向省报告。你能报告什么?总不能说砦司令要“日你娘”?!

砦司令骨子里是流氓。

那时节,他对砦司令的流氓本性尚无深刻认识,未泯的良知还促使他想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为广清民众做点好事,哪怕送一缕清风也好。

他暂且撇开砦司令的割据现状不管,从小处着手,试图以专员的身份,处理一些地方问题,诸如:地产矛盾,宅基冲突之类。

想不到就连这样芝麻般的小事,砦司令也不容他管,先找到他打官司的人全被打了屁股,后来想找他的人也不敢找了。砦司令不知是在什么人的怂恿下,突然发了一道文告,要各联保处都成立“调解委员会”,凡有纠纷,一律找“调委”解决。结果,“调委”一夜之间在八县七十余个联保处成立起来,他最后这点可怜的作用也没有了,十足成了国府摆在广清的衣服架子,实际权力甚至不如一个联保处主任。

他是识时务的,只好知难而退。

砦司令在他知难而退之后,也没再为难过他,好吃好喝的,三天两头送,自己从山外买了那辆司蒂倍克后,还把用过的旧雪铁龙给了他。

砦司令夸他字写的好,说他的字笔墨滋润,狂放不拘,绵如烟云,屹如柱础,理应好生揣摩,积累心得,以图大展。

他只好老老实实练字,用练好的字为砦司令写假报告。每写一次,砦司令总亏不了他,不但送“绵羊票”,送大洋,有时还送上好的烟土。后来干脆让他在广清烟膏局公卖的山外烟土生意上搭了一股。

砦司令这人倒也仗义。

感到了砦司令的仗义,再重新审视砦司令治下的一切,才发现了砦司令搞地方自治的许多成就:广清八县除裂河外,大小河流不下十条,全被砦司令治好了,以广仁县城为中心,八县公路全部联网,电话也联了网。砦司令虽说是靠枪杆子和杀威棒进行统治,可毕竟是把广清八县整治的无偷无赌、无毒无妓,说“路不拾遗”也许过分了些,可要说“夜不闭户”那确是事实,这在蒋委员长的治下是很难办到的。

于是乎,他为砦司令写的报告就很有感情了,有一次甚至提出,要省呈请中央,再把广清临近六县也划归砦司令,试行一下地方自治,气得省在他的报告上连批了三个“糊涂”。

他尊重了砦司令,砦司令也尊重了他,两年以后,专署炸弹案终于破案了。驻守清河县的自卫军第四旅旅长米大胖子被枪毙。临拉上刑场前,砦司令把米大胖子的口供给他看了,他这才知道主使士兵往专署扔炸弹的不是砦司令而是米旅长。

砦司令说:

“我砦某人堂堂一个地方自治委员会,怎么会做这种鸡鸣狗盗的事呢?!我当时不满意你老弟,可以让省里换个专员,咋也不能取此下策嘛!再说,我砦某人搞地方自治又不是搞割据,政府还是政府嘛!你应专员也还是应专员嘛!”

他又给省和战区司令长官各写了一份报告,把这桩微不足道的事大大渲染了一通,说是砦司令忠于党国,尊重专署,且多方保护,虽未得逞之陈年积案亦不放过,云云。风传司令长官当时正为砦司令运出的烟土大伤脑筋,看了他的报告后,三把两下撕了,还扬言要枪毙他。

如今,他和砦司令是捆到一起去了,砦司令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砦司令的危机,也必然是他的危机;只要砦司令被除掉,国军开进广清,他这个专员没准真会被司令长官枪毙。

这意思自然不能和面前的郑灵宝说,郑灵宝是战区长官部派来的人,没准就是派来监督他的。

现在他要弄清楚,郑灵宝何时下手?有什么周密计划?自己通知砦司令还来得及来不及?

他抿了口茶,尽量自然地对郑灵宝道:

“郑督察,既然你话说到了这一步,上面又做了这个……这个安排,我应北川无话可说。不过么,砦魁元这人这个……这个极为狡猾,只……只怕下手不易吧?”

没料到,郑灵宝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竟诡秘的一笑说:

“你老兄不必多虑了,现在是夜里十一点,我估计姓砦的已经在牛头峡口送命了!”

他大吃一惊,手中的茶杯“咣噹”一声摔到了地板上,满杯茶水泼了一地。

“什么?砦……砦魁元已经死了?”

郑灵宝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