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多忠胜不语。
无生也不语。
他们又这样静静的凝视着彼此,像是挚爱中的情人相互面对,又像离别舞台的舞者面对戏服,真誓、动人而凄凉。
森寒的冷风已逝去,天地间阴冷肃杀之意渐渐变得很淡,淡而萧索、无力。
大地积满樱花的花瓣,不远处三口剑冷冷的瞧着本多忠胜,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却始终没有出手。
夜已很深。
“你该回去了。”
本多忠胜擦尽脸颊上最后一滴泪水,忽然纵身一掠,凌空急射天边。
他一走,阿国就忽然扑向他怀里,她再也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惧怕与牵挂,泪水如雨般滑落,“你受伤了。”
“是的。”
“我看得出你不该受伤的,可是你偏偏受伤了。”
无生不语。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你的枪只要一出,他的小命一定报销。”
“是的。”
“可是你情愿被他刺伤?也不出枪?”
“是的。”无生叹息,又接着说,“我不杀他,他也没有杀我。”
他轻轻抚摸着躯体上十几处伤口,又说着,“他下手的部位很轻,都不足以取人性命。”
“他也不愿杀你。”
“是的,因为他也很惧怕失去我这样的对手。”
阿国不懂。
她并不了解决斗者之间的情谊,那种情谊,在书中也很少发现,也很难刻画得出他们每一个人真实、凄凉的一面。
不远处三个人冷冷的站着,冷冷的盯着无生,“枪神无生?”
“在。”
“你为什么放走了本多忠胜?”
无生不语。
他一步就到了这人跟前,然后就缓缓将枪缩回。
这人眼珠子高凸,握剑的双手死死贴着剑柄,然后忽然不动了。
另外两人忽然倒退两丈外,接着忽然倒下,软软面条般滑倒。
阿国躯体不再动弹,眼睛也不再睁开。
夜色更深。
寂寞之色更浓,天地间飘满了樱花的芬芳。
无生眸子盯着、戳着不远处两人尸骨,仿佛还想要杀一次他们。
阿国紧紧抱住无生,剧烈喘息着。
“我实在很怕。”她努力说出这句话。
无生柔柔将他抱住,“你不必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怕的是你。”
“为什么怕我?”
“你杀人比他们快,也比他们更狠。”
无生不语。
“你不杀本多忠胜,却将杀机释放到这四口剑上。”
“是的。”
“那你现在是不是也满足了,不愿杀人?”阿国忽然出奇的盯着无生的脸颊,等着他说下去。
无生叹息,“我杀人永远不会满足。”
阿国不语,重重吐出口气。
她已彻底放心了,因为织田信长随时都会找到他,然后跟他拼命。
现在他的杀机若是得到满足,不愿再杀人,岂非很危险?
无生轻抚着她的躯体,深深叹息。
他很明白这少女的心,却无法给出更多的帮助。
阿国喘息着凝视夜色,“我们现在是不是等人过来?”
“是的。”
街道的尽头缓缓走过来一个女人。
脸上的浓妆很重,衣衫很少,屁股扭动的很大,她过来就深深鞠躬,“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请多原谅,请多原谅。”
“你过来请我们看表演?”
这女人笑着点点头。
脸颊上的浓妆已将他本来面目掩盖,“是的,就在前面。”
无生点头。
她轻轻的一礼手,“请阁下随我来。”
无生点头。
阿国已要受不了了,她知道过去以后,一定会遇到很多很多麻烦。
远远的就看到格子门上欢愉的影子。
引路的女人将格子门拉开,笑着躬身,“请进去享受。”
这里面的确是一种享受,十几个衣着华丽,踩着木屐,梳着各式各样的发髻,跳的正是扶桑很有名的白拍子。
佩带黄金太刀,以小鼓、笛、铜钵子为伴奏,悠然起舞。
一人正静坐在榻榻米上,凝视着舞姿。
半月形发髻高高挽起,梳理的并不整齐,宽宽大大的衣袍上到处都有呕吐过的痕迹。
这人仿佛并没有看到无生进来。
一个面容阴冷、神情紧张的中年人,将无生引进边上一张长案,“请享受。”
无生并没有享受,也没有坐下。
阿国凝视着酒醉的人,心里却在思索着。
这人就是织田信长?尾张一代大名?
脸颊上臃肿而无光,呆滞而丑陋不已,躯体上也好不到哪去,浑圆的躯体早已变形,肚子高高凸起,似乎能装得下百十来斤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