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骤然急射而出,流星般落向大地的另一头。
无生石像般倒了下去,石像般痛苦挣扎、扭动,石像般低嘶抽动、痉挛,他已不行,仿佛什么都已不行。
湖衣姬泪如雨落,心如刀割,她仿佛也已不行,软软伏倒在无生边上。
他们本已胜利,胜利是一件愉快的事,他们并没有愉快,只有哀伤、痛苦。
湖衣姬紧紧握住无生的手,想说什么,却无法做到。
无言的情感,也许比大多数言语都真誓,真誓而动人。
一个人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心里想得是什么?是以往的情人?还是朋友?或者是亲人?
岩石般脸颊冷汗飘零更多,根根肌肉不停抽动,他剧烈喘息,努力挤出一句话,“我只想说一句话。”
湖衣姬忽然将他的手贴向脸颊,柔声着,“你说,我仔细听着。”
“我只想说,我情愿见鬼也不想见到。”他说着说着又在不停喘息,不停痛苦。
躯体上几处伤口剧烈作痛,这也许是他人生最大的收获,也是他最后面对的享受,一个人在人生的终点不想见到什么?湖衣姬不懂,也无法想到。
她睁大眼睛,柔声说着,“你慢慢说,我会一直等你。”
“我不想见到不想见到女人眼泪。”无生咬牙,努力又接着说,“我情愿撞鬼,也不愿见到。”
“你居然还这么。”湖衣姬苦笑。
无生不语。
他躯体上的刺痛仿佛在慢慢加重,变得越来越重,他的呼吸也变得极为艰辛而缓慢。
湖衣姬努力控制住自己泪水,努力挤出笑意,“爱哭的女人是不是很难看?”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但她要说下去,因为她不愿无生会睡着,只要无生睡着,他也许就无法醒来,无法活着。
无生叹息,他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却慢慢的说着,他说每一个字都极为用力而仔细,“不是难看,是难受。”
“你居然会说笑话?你一定有很多笑话说给我听?”
无生不语,却已摇头,仿佛不愿再说下去了,又仿佛没有力气说下去。
湖衣姬微微笑着,笑着凝视他的脸颊。
她的笑意温柔而幽美,他的脸颊却岩石般没有一丝情感,既没有一丝笑意,也没有一丝痛苦。
这两样对他而言显得极为陌生而古怪。
湖衣姬微笑凝视无生,“其实你是个很有趣的人,虽然很像石像,却也不失一丝幽默。”
无生不语。
冷风更急,大地变得更加冰冷而坚硬、无情。
他的躯体就在无情的大地上不停抖动,不停痉挛,两只手却极为冷静,冷静、坚硬而稳定。
无生盯着湖衣姬温柔而幽美的脸颊,温柔而幽美的笑意,终于点点头,“做女人就要这样,好好的笑一笑,否则这大地上就没趣了。”
湖衣姬笑了笑,并未言语,心里却在思量着这句话。
一个人能被称作是枪神,并不是一件偶然的事,一定有里面的道理,说出来的话,一定有发人深省的道理。
无生轻抚着湖衣姬的脸颊,慢慢是说着,“春日一鬼也许说的没错。”
湖衣姬不语,微笑等待,她相信无生一定还有话可说。
她的脸颊轻轻柔触他的手,轻柔而缓慢,这种动作并不是一般女人学得会的,没有过感情经历的人,绝不会有这样美妙的手法。
无生闭上眼,似已在享受。
湖衣姬眨了眨眼,“我忽然想跟你说说话,你看怎么样?”
无生喘息,缓缓睁开眼,“可以。”
“别人为什么称你为枪神?”
“因为我本就是枪神,不是人。”
湖衣姬点头微笑,却又立刻又问着,“你是不是杀了很多人?”
“是的。”无生深深叹息。
他叹息,也许是因为自己已不能在去找人决斗,也许自己生命的乐趣与快意即将消失。
一个人活着,多多少少就要有点乐趣,否则活着,就真的很无趣。
也许不但极为无趣,也极为无奈,这种日子久了,一定会变得极为厌倦,极为厌恶,对生活一定会失去信心,如果一个人对生活失去信心,就一定会活不长了,这岂非是件极为凄凉、凄惨的事。
“你杀他们,是不是单单为了决斗?”
“大多是死于决斗。”
湖衣姬声音更柔,笑意也更柔,“你并不喜欢杀人。”
无生不语。
他非但不愿回答,更不愿面对这个问题。
他喜欢找人决斗,却不喜欢去杀人,决斗就要杀人,这是一种尖锐的矛盾,他却分的很清楚。
决斗是神圣而伟大的,而杀人却正好相反,只会令人感到无耻、下流,所以他杀人的时候,大多是在决斗。
无生凝视着不远处春日一鬼尸骨,吐出口气,“我们离开这里。”
湖衣姬微笑点头。
无生挣扎着站起,盯着小径的尽头。
月光照在小径的尽头,与这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依然是那么冰冷、萧索而无力。
他们沿着小径慢慢走向尽头,走的很慢很慢。
湖衣姬笑了笑,“以前是不是也有女人跟你这样子走路?”
“是的。”
湖衣姬笑意不变,“她们是不是都很好看?”
无生不语。
小径的尽头就是河流,桥上矗立着一个女人,简简单单的衣着,简简单单的一口剑,人也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
无生停在不远处,凝视着月色下的她。
她也在笑着,笑意却极为冰冷、邪恶,她说出的话却显得极为孤独而无助,也极为简单,“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