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前路

最好的结果就是,一会儿立刻能将这家伙带走,在真正的希里亚尔特还没察觉的时候。

他将愉悦的目光落到影达面上。

“好好听着。”他这样劝道。

影达被死死攥着手,很明白即使散兵松手让他上去,也没什么用。但正因如此,缠绕于他身的绝望与悲恸才更加鲜活。

楼上的动静很大,一下接一下。但影莱的惨叫只有那一声,一声过后就归于沉寂,影达咬紧牙关努力探听,却没能再听到任何声音。

他的心揪成一团,疼痛与悔恨让眼泪夺眶而出,大片大片地沾湿脸颊。

如果……如果他没有那么听话就好了。如果他今天一直跟在莱尔维亚先生身边,此时或许能够保护他;就算是被抓住了,也可以陪他一起死去,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独活于世。

他的眼泪映入散兵的眼里,紫发少年慢慢皱起了眉头,和善的表情变得有些阴冷。

眼泪对于他来说,从来不代表什么美好回忆。

“你哭什么?”他不耐烦地问道,大有如果小鬼继续哭就现场做掉他的意思。

哭什么?

影达盯着楼顶,感觉动静一点一点小了下来。可怕的寂静冰层一样环绕住他。

“为什么呢……”他喃喃道。

“什么为什么?”

影达将脸转向他,不再去听楼上的动静。他仍然在哭,说话时压不住呜咽声,像是一块受到重击的脆弱玻璃板。

“我不明白。”他流着泪道,“我们出生的意义就是在别人手中死去吗?”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散兵自己也不明白。

就像他至今仍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封存在借景之馆那么多年、八重神子为什么想除掉自己、而自己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流浪、一次又一次地遭受背叛。

虽然不到在别人手中死去的程度,但同样令他困惑。

他握着孩子的手,罕见地默然片刻。

最终,他低声回答道:“想不明白的事,根本不用去想。让自己想不明白的人,就将他们清理干净,让他们再也没法在眼前乱跳。”

语气中的恶意浓到快要溢出来了。

但散兵一边说着,一边松开了手,用之前抓着影达的那只手指了指楼顶:“比如……上面这些。”

影达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眼泪,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可是斯卡拉姆齐先生,我快要死了。”他道,“如果不能成功抹消掉本体,影子只有七天的寿命。”

“也许不会。”散兵说,“我有一个疯子同事,或许有点手头功夫。”

他向面前的孩子伸出手。

“左不过是死,要试试吗?”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手就被握住了。掌心传来异于人类的怪异体温,散兵将影达抿紧唇强忍泪意的表情收进眼底,站起身,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哼笑。

他最后看了一眼楼上,牵着影达的手,姿态轻松地正了正帽檐。

“走了。”

莱尔维亚坐在书桌前,神色冷淡地握着钢笔,姿态随意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书房很宽敞,房间的另一边摆着一张宽大的沙发,某个绿色的吟游诗人正趴在上头呼呼大睡。

五分钟前,温迪大摇大摆地抱着酒瓶进了莱尔维亚的书房。他先是看了一眼坐在书桌前的莱尔维亚,随后敏锐地发觉他脸色不太好。

“哎呀。”他笑眯眯地凑上去,“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的话来一杯怎么样?”

“人类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喝酒,容易喝死。”莱尔维亚道。

温迪露出一个遗憾的神色。

“真可惜啊。”他道,一边笑着往沙发那边走,“你忙,你忙。”

他非常安静地在沙发上坐下了,吨吨吨喝了几口,没多久就往旁边一倒,靠在沙发的靠枕上呼呼大睡。

莱尔维亚瞥他一眼,发觉他那边冲天的酒气被一道轻薄的风墙挡住后,姑且将注意力挪了回来。

黑发少年面前的纸面上,记录着来到提瓦特以后发生的事情。为了分析不出现纰漏,他将它们都写了下来。

莱尔维亚刚刚看完影莱的全部回忆,重点是他与散兵的交谈。

系统提取的记忆很完整,影莱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丝考量都记录在内,在他下达接收记忆的指令时,这些数据潮水一样挤进他的脑海。

即使系统已经有意识地缩略截取,这样读取记忆对于人脑负担还是太重了,最显著的副作用就是头疼欲裂。

莱尔维亚看完全部记忆,只觉得脑袋一抽一抽地疼,为了不影响判断,他抽出一张白纸,将信息稍作简略,写了下来。

影莱的记忆之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天理。

根据他的推断,天理或许对自己并没有敌意,反而出于某些原因,向他投下注视。从现状来看,七神或许都或多或少得到了祂的授意,只是内容不明。

这样一来,之前碰见温迪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莱尔维亚遇见温迪,在普通深冬的一天。

那时他还在处理堆积起来的事务,乘马车前去某位友商的宅邸赴宴。宴会结束时已经是深夜,主人家的执事将他送到门口的马车上,几人刚刚出门,就集体愣住了。

希里亚尔特家宽敞的马车顶上,大剌剌地趴着一个人。

对方四仰八叉地趴在冰冷的马车顶,即使在深冬的寒风中也不为所动,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带着身后的披风险之又险地悬在边缘,浑身都是快要将人熏晕的酒气。

并且,看后背、帽子上的积雪程度,对方已经趴在这儿许久,极有可能宴会开始不久就来了。

莱尔维亚站在马车前,他身后的执事面色有些僵硬,一旁的男仆更是瞠目结舌。

主人家的执事很快收敛好了神色,彬彬有礼地问道:“希里亚尔特老爷,这是您认识的人吗?”

“不——”认识。

莱尔维亚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车顶的醉鬼一下翻坐起来,身上的积雪因为他的动作簌簌落下,顺着不应景的寒风飘洒开来,险些扑了莱尔维亚一脸。

黑发少年反应很快地退后半步,话头也因此止住。

被人以这样荒唐的方式打断话语,任谁都会有些不悦。莱尔维亚皱起眉头,视线落到对方身上,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状况,心底浮现一丝诡异的滑稽感。

这个趴在他车顶的酒鬼长得相当漂亮。

这并非普遍意义上的漂亮,而是一种更加超脱的、更异于常人的,脱离人类范畴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