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前,一对平常的夫妻有了一个女儿,希望她能‘一举千里,前程远大’,于是便取名千里。
在七岁前,千里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也算得上备受宠爱,一直到弟弟出生。
父亲是家里的独子,想要将仓桥这个姓氏传承下去的父亲对弟弟很是重视,连带着,母亲的目光也越来越偏向于弟弟。
千里虽然有点嫉妒和落差,但从小受到父母精心照顾的她很懂事,而且她也很喜欢弟弟,于是处处忍让,处处以弟弟为主。
只是这样溺爱的环境或许并不适合一个新生的生命。
父母的溺爱,姐姐的忍让,让弟弟变得越来越任性和霸道,在父亲的影响下,觉得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姐姐迟早会嫁出去,换成别人的姓氏,不再是‘自家人’。
于是他开始看姐姐不爽,会对姐姐发脾气,会抢姐姐的东西,长大一点后甚至还会对姐姐动手。
而这时候,长辈总会说,他还小,不懂事,你让让他,怎么越来越不懂事,还和弟弟抢东西。
当懂事体贴的忍让变成了别人眼中理所应当的事情后,连委屈都显得可笑起来。
千里逐渐成了父母眼中‘不懂事’的姐姐,就好像验证了女儿早晚会变成‘其他人’一样,未来无法依靠,父母开始更加偏向宠溺弟弟。
千里努力学习,希望父母能多看自己一眼。
十几岁的孩子都还带着稚气,成绩优异到经常跳级,性格又十分温和,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千里有着让人一眼难忘的气质,也成为了他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然而声名远播带来的却不一定是好运。
经常在别人口中出现的千里被附近中学游手好闲的不良盯上了。
在一次放学的路上,她经历了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最绝望的事情。
她回到家,已经深夜了,没有人等她。起床上洗手间的母亲听到浴室里的动静,知道她回来了,没有关心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而是冷嘲热讽的说了句:女孩子放学回家不早点回来大晚上在外面鬼混,一点也不检点,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离开前还特意叮嘱她回房间的时候动静小点,弟弟明天有考试,别把人吵醒了。
千里蜷缩在水已经冰冷的浴缸里,麻木的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她报警了。
她独自一人到了警察局,在警察极力掩饰讶异的目光下,冷静的说出自己被人强迫的经过,以及犯人的特征,还有自己身上的伤口作为证据。
父母知道这件事后,没有心疼女儿的遭遇,而是觉得给弟弟丢脸了,勒令她立刻去找警察撤销报警记录。
千里第一次反抗了父母。她没有听他们的话,而是坚持报警的决定。她要找到那个伤害自己的人,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如果连她自己都不为自己做主,那还有谁能为她做主?
只是没过多久,那个人的父亲就找上门了。
千里不知道他和自己的父母谈了什么,但等人离开以后,父母严厉且不容拒绝的告诉她,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准在追究下去,明天和人一起去警察局和警察道歉。千里不肯答应,父母就说,要么接受和解,要么从此以后断绝关系,不再是他们的女儿。
千里犯了倔,一定要为自己找回一个公道。
结果就是,她被关了起来。
父亲打了她,把她关在房间里,不准她吃饭。
被关了两天后,母亲趁着父亲不在的时候跑进来,抱着她痛哭,说这件事情不能再闹大了,闹大以后对她的名声不好,自己这几天每天出门都被人指指点点,她实在受不了了,让千里多为她们想想。
说她们辛辛苦苦把她养大,难道千里就是这么回报她们的吗?
身上有伤又被饿了两天的千里虚弱的不行,看着面前泪流满面声泪俱下的母亲,她心软了。
母亲兴高采烈的为她做了一顿饭,让她吃完饭好好休息,还给她上了药,嘱咐她不用想太多。那种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不如想开点,她还小,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总要为未来的自己考虑。
那一瞬间,千里觉得或许母亲还是爱自己的,她在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所以才不希望这件事情闹大。
千里带着这样的想法睡着了,然后第二天,看到了坐在自己沙发上,曾经伤害过自己的那个人。
所谓的和解方式,就是让她承认两人是男女朋友关系,一时意乱情迷,又因为年纪小所以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和家长交代,情绪混乱之下便冲动报了警。
千里僵在原地,父母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在她眼里显得那么陌生。
那人走到千里面前,脸上还带着恶意地勾起她的下巴,说,请多关照啊,女朋友。
仓桥千里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脸上流露出生理不适的厌恶表情。
似乎只是回想起那人当时的样子,就让她感到恶心。
“……后来呢。”坐在窗外的侦探先生问她。尽管后来的故事他已经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了,可他也知道,仓桥千里只是想将隐藏了十年的这个‘故事’说出来,在警察到来之前,将自己心里的故事,说出来,说给自己以外的人听。
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后来啊……”
后来她们一起去了警局,父母将那一套说辞复述给了警察。被控制住的千里想要找警察求救,想要告诉他们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可在接触到那些人接过井口准备的礼物后不经意间落在自己身上轻蔑的视线时,她忽然说不出口了。
在他们心里,或许已经将事件定性。
千里无神地听着女警语重心长教育她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不能一时冲动,要对自己负责,不然会被人认为不检点,还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而母亲在一旁涨红了脸,不停鞠躬应是。
就好像,完全变成了她的错一样。
或许就是她的错也不一定。
当回到学校又被井口堵在校门口,报警的事情被人用另外一种版本传出去,变成她不知廉耻水性杨花,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有钱人,还倒打一耙冤枉人是qjf,根本就是一个络新妇。
当得知弟弟顺利进入了一直想进去的明辉学校,还被免了学杂费。
当自己即将被退学,而父母表示既然要退学那就干脆待在家里哪也别去,免得再搞出事情丢人现眼的那一刻,她开始觉得,或许现在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连她自己都放弃为自己做主,又怎么能去怪别人看轻自己,轻贱自己呢?
后来她找上了班主任,跪了一下午,希望班主任能帮她让学校收回退学指令。
她开始疯了一样学习,利用空闲的时间去打工,去做兼职,一点一点累积属于自己的东西。
父母的漠视,弟弟的鄙夷,同学的嘲笑,这些似乎都离她很远了。
她只是没日没夜的学习,然后提前一年结束了学业,考上了著名的mit学校。
那年,她十六岁,成为学校最小的毕业生,也成为了近几年mit年纪最小的录取生。
然后迫不及待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拿上通知书,孤身一人踏上了陌生的国度。
她以为离开这里以后,自己就会迎来新的开始,但是——没有。
就像是一直堵住的洪流在失去堤坝后奔流直下,那些被她刻意忽视的,忽略的情绪一夕之间全部涌了上来。
她开始没日没夜的做噩梦。会将身边的同学或者老师看成是自己的父母弟弟还有井口,以及那些在一年的时间里时刻对她进行侮辱和攻击的同学。
她的老师告诉她:真正能让人得到解脱的,并不是一味压抑自己的情绪。负面情绪就像层层叠叠的金字塔,不会因为你的刻意忽视就消失不见,它只会在你心底某个角落堆积起来,慢慢筑成高楼,直到那个角落再也盛放不下任何东西。
她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将那些坏情绪,一点一点发泄出去,阻止它们在心底建起牢不可破的高楼。
老师建议她可以选择为自己增加一点爱好,为自己的生活添加一点色彩,让它不再只是单一的黑白两色。
也可以结交一些朋友。人类毕竟属于群居种族,适当的陪伴和倾述,能够有效的治愈人心底的伤痕。
千里试着依照老师的说法去做,她去学了钢琴,发展自己的爱好,也试着去认识一些新朋友。
但显然她无法在现实生活中向所谓的朋友倾诉自己的苦痛。她害怕被再次戴上有色眼镜,也害怕再次迎来霸凌,更不想让自己再次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她将自己的经历编成一篇小说,将那些无法和人倾述的过去以文字的形式发在小号的博客上。
一开始也无人问津,但渐渐的,有人从她的故事里找到了共鸣。或许是因为隔着网络,有人会私信她,将自己的故事告诉千里,发泄着无法和人倾诉的苦闷和长久以来的痛苦。
那时候千里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和她有类似经历的人原来那么多。
有人痛苦的质问着,难道身为女孩子,就必须为自己的兄弟牺牲自己,必须成为他们人生路上的垫脚石和牺牲品吗?难道自己被父母生下来就只有这一个作用吗?
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人生,包括未来,和兄弟相比完全不值一提。那些都是可以打包出售的东西,只要有人能给出他们想要的筹码。
有人发泄着自己的不甘,问她: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哥哥撞到了人,到最后付出代价的却是她?为什么她要因为哥哥的过错被迫嫁给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她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啊!为什么要让她退学嫁人,凭什么!
过了几天,那个女孩子又给千里发了私信,只有一句话。
可能她最大的错误就是,她是她父母生下来的孩子。
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平静,接受现实的平静以及……死寂的绝望。
她已经没有未来了。
千里忽然有所明悟。她对那个叫做杏子的女孩儿说了三个字。
——你等我。
她开始疯狂学习,利用课余时间旁听了其他专业的课程,发表论文提升自己的知名度,大三期间在学校的帮助下建立自己的私人诊所,累积财富资本和人脉。
然后顺理成章地通过介绍,被明辉学校邀请,回国。
她找到了当年的杏子,将那些,有着相同经历的女孩子以不同的方式聚集起来,然后策划了一场,为过去而展开的复仇。
可能连那些女孩子都不知道,温柔细腻的仓桥医生拜托自己转交的东西,会是死神索命的镰刀。
或许有人猜到了,但无一例外的,她们都选择保持沉默。
仓桥医生始终笑得温婉,连语调也是犹如大和抚子般,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