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桓行简没急着出宫,先至禁军,巡查一番,回到公府发现桓行懋还未动身,他将氅衣一脱,坐在了案前,一面挑要紧的奏章看了,一面问道:
“还有事?”
“阿兄,”桓行懋忍不住上前,“看在昔日情分上,饶了太初吧。当年……”
他的眼泪都到眼眶边上了,马上决堤,桓行简冷静抬首看他:“子上,是我昨天的话不够清楚?”
“就算不是为了昔日情分,以太初的声名,你杀了他,舆情汹汹,与我桓家又有几分好处?太初自长安返京后,外不结交朝臣,内不蓄养姬妾,他都到如此田地了,阿兄何必要非要置他于死地?”桓行懋素来敬重兄长,尤其自太傅病去,长兄如父,那份恭敬更是愈发深刻。此刻,罕有地想挣一挣。他白净的脸上,多了几分粗粝的风霜,喉咙间,则像卡了一块陇西大地早结的寒冰,浸骨的凉。
桓行简拿起朱笔,心平气和地垂首勾画起来:“看来,士季的话你是没听明白。太初是什么人,我们一道在这洛阳城里长大的,你不清楚?他是宗室里最有名望的人,他的父亲是文帝的贵臣,就是太傅也比不上。李丰为什么会找上他?你以为,太初真有本事推翻我?裴楷说他这个人,是‘肃肃如入宗庙,但见礼乐器’他当个太常掌祭祀才是最适合他的。不过,不管他有没有本事,他都是个好由头,他是反对我桓家的最好利器,在这庙堂之上,只要想反我桓家拉上夏侯太初是最好的选择,他一日不死,那些人就会一直蠢蠢欲动。我说这么多,你明白了吗?”
听得明白,那又如何呢,桓行懋恍惚想起嘉平年间的某一个春日,院子里,那架葡萄正抽着新嫩的绿芽,生机勃勃。少年春衫薄,他无赖躺在葡萄架下翻书,一错眼,就见一袭青衫的太初含笑来拜访,他一开口,神色清明极了:“子元何在?”如春风风人。
有那么一刹,他觉得大家都可以永远少年不老不死。
太初的风采,唯有兄长可比拟,不过,那已是嘉平年间的旧事了。
葡萄架来年依然会发芽,可太初,还是要死了,桓行懋心里悲凉地想到,他擦去眼泪,静静道:
“弟回长安了。”
“嗯,路上小心。”桓行简很自然地表达了下自己的关怀,顿了一顿,补充道,“我希望你日后不要太感情用事。”
桓行懋只觉满嘴苦涩,他嘶哑地应了声。
当晚,洛阳城开始淅沥起雨,没有跟卫毓打招呼,桓行简披了氅衣,乘马车,在廷尉大牢的后墙停下了。
他让石苞在外头相候,撑一把油纸伞,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走进了雨幕。
狱官见这年轻的贵公子乍然出现,心中疑惑,他只是淡淡道:“我要见夏侯至。”
狱官对他态度十分恭谨,为难道:“郎君,没有长官的旨意,我等不敢随意放人进来。”
桓行简点了点头:“我知道,尔等暂且回避,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跟罪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