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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和真方勋大尉离开了汽船,汽船离了码头,电灯亮了。溥仪隔窗眺望河中夜景,心中不胜感慨。白天的白河溥仪曾到过几次,在日本的驱逐舰上,溥仪曾产生过幻想,把白河看做溥仪未来奔向海洋彼岸,寻找复辟外援的通路。如今溥仪真的航行在这条河上了,不禁得意忘形,高兴得想找些话来说说。

可是溥仪高兴得未免太早,郑垂告诉溥仪:“外国租界过去了,前边就是中国人的势力。军粮城那地方,可有中国军队守着哩!”

听了这话,溥仪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看看郑氏父子和那几个日本人,也都板着脸,一语不发。在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情形下,至少过了两个小时,突然间从岸上传来一声吆喝:

“停——船!”

溥仪像神经切断了似的,几乎瘫在地上。舱里的几个日本兵呼噜呼噜地都上了甲板,甲板上传来低声的口令和凌乱的脚步声!

溥仪探头到窗外,看见每个沙包后都有人伏着,端枪做出准备射击的姿势。但是船的航速却好像在下降,航向也好像是靠近河岸。溥仪正不解其故,忽然电灯全熄,岸上响起了枪声,几乎是同时,机器声突然大作,船身猛然加速,只觉一歪,像腾起来似的掠岸而过,岸上的喊声、枪声,渐渐都在后面消弱了。原来日本人早准备好这一手,先装成听命的样子,然后乘岸上不备,一溜烟逃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灯光又亮起来,舱里有了活气。半夜时到了大沽口外,在等待着商轮“淡路丸”出口外接溥仪们的时候,日本兵拿出了酱汤、咸白菜和日本酒来,郑孝胥活跃起来了。高谈其中日同文同种,把这一场惊险经历描绘成“英雄事业”的一部分。他和日本兵干杯,诗兴大发。即兴吟了一首诗道:

“同洲二帝欲同尊,七客同舟试共论;人定胜天非浪语,相看应在不多言。”

郑孝胥后来刻了两个图章给溥仪,一枚是“不忘在莒”,另一枚是“滹沱麦饭”。前者是借鲁昭公奔莒的故事,暗示溥仪安不忘危,也就是别忘了溥仪和他在一起的这一晚;后者是借刘秀败走滹沱河,大树将军冯异为他烤衣服、做麦饭充饥的故事。

郑孝胥把溥仪比做刘秀,他自己自然是比做大树将军了。

郑孝胥这天晚上的高兴,除了由于他在溥仪周围那一群人中间,又成了一个胜利者外,大概还有另一层不便说出的原因,是他从日本军政的表面摩擦和分歧中,比任何人更早地看出他们的一致。

在“淡路丸”上,郑孝胥讲了一整天的治国平天下的抱负,过了两天之后,溥仪们到达了辽宁省营口市的“满铁”码头。

为什么去沈阳要从营口登陆,这个问题溥仪根本不曾考虑过,溥仪想到的只是东北民众将如何在营口码头上来接溥仪。在溥仪的想象中,那里必定有一场民众欢呼的场面,就像溥仪在天津日租界日侨小学里看到的那样,人们摇着小旗向溥仪高呼万岁。但是船身越靠近码头,越不像那么回事。

那里并没有人群,更没有什么旗帜。等到上了岸,这才明白,不但迎接的人很少,而且全是日本人。

经过上角利一的介绍,知道这都是板垣派来的人,为首的叫甘粕正彦。

甘粕正彦没有讲什么话,就把溥仪和郑氏父子让进预备好的马车,把溥仪们载到火车站,上了火车,坐了大约一个多钟头,又换马车。这样,溥仪稀里糊涂地就到了离营口约有百里的一个叫汤岗子的温泉疗养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