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忽然有个皂隶抢在方应物之前,对汪知县道:“禀报大老爷,时辰已到,该散衙闭锁了!”
原来按县衙规制,每天要定时散衙并关门落锁,夜间隔绝内外并安排巡卒,只有知县可以自由出入。
但这一下,便将汪知县与方应物之间的对话气氛打断了。
本来与方应物说话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眼见下班时间已到,汪知县便也失去了继续的兴致,起身说几句辞别场面话:“今日事毕,本官观你天资聪颖,回村后务要潜心向学,不可辜负青春韶光。”
方应物心里暗道,这当值皂隶八成是故意的,难道是谭公道的朋党故意捣乱,阻止他和知县拉关系?他不过是一白身村民,能与知县攀谈的机会可是难得,错过这个村就难有下个店了。
想到这里,方应物脑子飞快转了转,急中生智的深腰揖拜道:“小民方才感念老父母之廉正,心中偶得绝句,敬献与老父母为谢。”
听到方应物要献诗,而且多半是吹捧自己的诗,汪知县生了几分兴趣,这种事可是他做官一年半以来的头一遭。
但他又不好明目张胆地鼓励别人献上颂诗,故而只是静静地捻须笑而不语,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催促,耳朵却早已悄悄竖了起来。
虽然没有得到明示,但县尊停住了脚步,这足以说明一切了,方应物难道看不来么?张口便吟诵道: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人间疾苦声,君恩必报忧黎庶,一枝一叶总关情!小民斗胆以此绝句赠老父母,题名赠淳安县尹汪公。”
他口中吟完四句,却心内唏嘘一番,自己终于也走上了抄袭后世诗词的宿命之路吗?
那汪知县听到这四句,眼睛睁得溜圆溜圆,险些脱口而出一个“好”,但幸好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老脸通红地咳嗽了几声。这可是别人为他献上的颂词,他喊一嗓子“好”算怎么回事?
汪知县原本只是抱着姑且一听的心思,一个十几岁少年人能做出通顺的诗就不错了,不可能有太高水平,所以听完后勉励他几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足够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方应物随口念出这几句的水平超出了他的想象,反差之大险些让他失态。作为正牌进士,汪知县虽不是文学大家但基本的欣赏能力还是有的,他立刻体会出这首诗的妙处。
这几句有声有画,有情有景而又情景交融,通篇没有一字肉麻的谀辞,没有一处露骨的比喻,但却不动声色把自己高高抬起了。堪称是一首足以流传扬名的上等绝句,百金难买,若说不喜欢肯定是假的!
汪知县不知如何评价,说好很不妥当,说不好太违心,半晌才感慨道:“君恩臣必报,此乃本官之职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