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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里什么样的人算作得志?熬出资历后,能转为寺卿、侍郎、尚书的算是得志,能升迁为詹事坊局官员的算是得志,最后当然是殊途同归的入阁。

但是若一直在翰林院里熬资历,那就只能一直是“有潜力的新人”,当新人不再新时,就是老板凳了。

李东阳如今快十八年了,还在当“有潜力的新人”,还被看做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这是什么概念?那商辂商相公,入翰林三五年功夫,便“入阁参赞机务”;再看那谢迁,只用二十年时间便成了内阁大学士。

李东阳的幸运在于,他十八岁中进士,到现在也才三十余岁,还有时间和希望。

方应物回想起翰林公宴的情景,难怪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李东阳没去到第二个圈子里混,只和吴宽、王鏊这些人混第三个偏文艺的圈子,敢情现在李东阳地位还不如谢迁这种晚了十年的后辈。

也难怪自己父亲为自己寻求亲事时,那李东阳居然主动示好……这不是降尊纡贵,他现在也没比父亲强多少,堪称是门当户对。如果他现在是注定要入阁的热门人物,那还看得上方家么?

如果其他穿越者听到这种事,必然欣喜如狂,这可是烧冷灶、雪中送炭、抱大腿的绝佳机会,没准虎躯一震还能把李东阳收为小弟!但是,事情在方应物这里有点纠结了。

按下方应物杂乱的心思不表,只听得方清之苦口婆心地对儿子说:“你的眼光何其短浅!别看李西涯今日郁郁不得志,但为父看得出来,龙潜九渊终有翱翔之时,他日必将名扬天下、青史留名!刘吉虽然一朝得势,但也是靠着当今世道如此,邪不压正岂能长久?”

这些话和道德关系不大,主要涉及到的是长远利益和眼前利益的辩证关系,这已经是方清之在儿子面前所能说出的极限了。

君子言利简直太羞耻了,但没法子,方清之知道对儿子讲君子大义是对牛弹琴,大义灭亲又下不了狠手。

子不教父之过,只怪自己当年疏于管教,所以才导致儿子三观出现了偏差,方清之心里唏嘘的自责道。

方应物斜视之……看不出来啊,父亲眼光竟然大有长进,能判断出李东阳将来会雄起。

父子对视片刻,忽然方应物脸色一黯,表情沉痛地说:“父亲所说,儿都明白,父亲苦心,儿也明白。但人事难两全,儿子也是身不由己!”

这又是哪一出?方清之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你这是何意?”

方应物起身并拜伏于地,语气沉重:“当年父亲下了诏狱,儿子在京中奔走营救,为了求得刘大学士出面,所以答应了……人不可言而无信,儿若反悔,岂不成了反复无常之小人?

此事一直不敢对别人明言,唯恐有辱我方家门风,但时至今日,不得不说了!就请父亲成全了儿子这千金一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