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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太监深知天子秉性,这时候说话看似多嘴,但并不会招惹天子反感,相反还会被视为解围。

于是梁芳又再次开口了,好像是说家常话一般,对天子笑道:“皇爷!奴婢偶然听到些外面的热闹事情,说是这几日他们方家门庭若市,门槛都被踏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内阁搬到他们家里去了。”

对熟人说话就利索多了,朱见深转向梁芳问道:“这是为何?”

梁芳瞥了方应物一眼,便答道:“外朝那些大臣,听说皇爷要召见方大人,一窝蜂地到了方家扎堆。

大概是诸公许久不见皇爷,都存了一肚子话,要委托方大人转给皇爷罢。许是叫方大人直言进谏,许是叫方大人痛陈国事,还有可能许是叫方大人当面弹劾吾辈。”

朱见深闻言轻轻皱了皱眉头,心里相当反感这种像是被大臣们起哄架秧子的感觉。不就是把方应物叫过来见见,至于大呼小叫的好像发生不得了的事情么?而且私下议论肯定又少不了自己,想消除都没法消除。

不得不说,梁芳久在天子身边,对天子心理状况的把握堪称是细致入微、妙到毫巅。宫中人人都知道要讨好天子,但为什么梁芳能出头?他能最受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种既要利用天子心理状态,又不能表现出刻意为之的分寸拿捏最难。

梁公公知道,与其说天子不爱与陌生人打交道,还不如说他是发自内心的厌烦与外朝大臣会见。

理由也很简单,总结起来大概有两条,一是天子讨厌那种谈话方式,不想一本正经动辄一两个时辰那么累,不想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和大臣会商;二是天子讨厌那些谈话内容,不想听无休无止的说教。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皇帝,但凡接见大臣,有很大概率要被灌一耳朵圣人学术。

列祖列宗在上,历代先帝没有一个如此行事的,所以天子内心其实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不过多年来的惰性积累下来,习惯了舒适安逸的活法,也就懒得费精神去纠正了。

更何况他发现即便君臣如此疏远,朝政也能运转,无非就是全靠公文沟通后效率低一点,但换得自己耳根清净了。所幸如今四海承平,除了每年总有地方发生些灾荒之外没有大事。

总而言之,成化天子就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又不愿意被别人议论的心理,方应物把这叫鸵鸟心态。所以天子下旨召见方应物后,很反感大臣大惊小怪地扎堆议论,似乎显得他以前多么不尽责似的。

天子是个颇为情绪化的人,方应物眼瞅着天子被梁芳稍加拨弄,便生了厌烦心,便觉得自己不能再哑口无言了,于是上前对天子奏道:“情况并非如同梁芳所言……”

梁芳笑嘻嘻地打断了方应物,“莫非我所言都是假的?你想弹劾我欺君?”

方应物没有被梁芳所干扰,他知道现在的重点在哪里,所以并不答理梁芳,仍然对天子说:“陛下有所不知,当时诸公纷至沓来,臣家中高朋满座熙熙攘攘,确实也是为了臣被陛下召见而来。”

随后方应物又停顿半晌,最后仿佛很纠结地说:“若要臣如实说,就是诸公想念陛下天颜,朝会之上亦是咫尺天涯,很多大臣连陛下样貌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