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芷可不这么想,这些角儿她见得多了,本事不行、借口一堆。她笑说:“他是怕大戏园子座儿多,蚊子嗓压不住座儿。”
小厮摇头:“不可能!孟二爷嗓子亮着呢,您真小瞧他了。他这个人呀,就是性子冷了点,孤僻,不大爱理人,说话也少。”
佩芷兴致缺缺,总觉得声誉太过的人等到真正见到了难免会觉得名不副实:“扮相呢?你知道我一向不只是听戏的,扮相太差,什么好戏我也看不进去。”
“这您放心,孟老板的扮相,那叫一个沉鱼掉雁、闭月关花……”
好好的词儿被他给改得稀奇古怪的,佩芷没忍住笑出了声,小厮见把她逗笑,马屁拍得一鼓作气:“我知道您最近得意上海来的周绿萼,周绿萼的扮相倒也好看,但在我心里,韵味儿还是差了孟老板点儿。但周绿萼现在是您眼前儿的红人儿、心肝宝嘛,您到时候要是因为偏心看不上孟老板,可不能怪我胡扯……”
什么心肝宝,佩芷收了笑容:“你当我跟你们家小姐似的,成日里不是酗酒就是养戏子?我看他的戏、捧他,只是赏他的光,少攀扯那些有的没的。”
小厮用手打嘴,叫了赵府里的下人出来,把醉酒的小姐扶了进去,转头跟佩芷认错:“您瞧我这张臭嘴,再也不敢乱说了。”
佩芷又给了他些办事得利的赏钱,拎起帽子跟在后面进了赵府。
小厮掂量着手里的银元,小声嘀咕着,“不就是养戏子,我他妈要有钱,我养十个。”
午饭佩芷是和赵显荣一块儿吃的,表兄妹俩寒暄了一通,赵显荣看了眼房间里昏睡的亲妹妹,确定她安然无恙后匆匆忙忙地回了洋行,下午还要见位大客户,他忙得很。
佩芷坐在阳台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手里的书,打发时间。中午刚过,打西边又挪过来块巨大的黑云,看起来雨还要下。
这时身后的窗户被推开,赵巧容披着件外袍,双手拢了拢领口,又打了个哈欠,才懒洋洋地说:“你还在这儿呢?”
佩芷白她一眼:“赵巧容,你要死能不能自个儿悄无声息地死?隔三差五折腾我算什么事儿?”
“谁说我要死了?你才要死了,死丫头,训起我来了,合着你才是我姐呢!”赵巧容回呛她,从桌子上摸过了烟盒,擦亮洋火点燃香烟,吞云吐雾起来。
赵巧容赵二小姐,佩芷实打实的亲表姐,赵家阳盛阴衰,每代最多只有一个女孩,正房嫡系的更难得。上一代唯一的女子就是佩芷的母亲赵凤珊,嫁的是天津赫赫有名的富商姜肇鸿。赵巧容的婆家也是数一数二、顶顶有名的,早些年她风光大嫁到北平,丈夫是手握兵权的谢三少谢蕴,夫妻感情并不如想象中和睦。去年谢三少莫名其妙吞枪死了,谢家带着大部分的兵回了东北老家,赵巧容则也回了天津孀居。
她的孀居生活倒是极其丰富,现下举国四分五裂,世道动乱,全国各地又有自发组织的妇女联合会,宣传女性解放,早就不兴守贞节牌坊这一套了,这么说起来她倒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时代女性”。
可佩芷只觉得她过分:“我哪儿是你表姐?我都快成你老妈子了,你在外边惹事,你那跟班的第一个找我报信儿,可算是看准我给你擦屁股了。”
“哎呀,谁让你是我的好妹妹呢。”赵巧容理亏,上前用没夹烟的手指勾她下巴,“我们佩芷今天穿得可真俊呀,满天津最风流公子哥儿就是你了。”
佩芷冷笑:“姜仲昀说我穿得像私寓里的相公。”
赵巧容笑出了声,赶紧收住:“他懂什么呀,私寓里的哪舍得得用你这么考究的料子,我瞧瞧,这上边还有暗纹呢……”
可算遇上了识货的,表姐妹俩凑在一起,佩芷给她显摆:“可不是,你看出来了,瑞蚨祥新到的料子,我拿的第一手货。”
赵巧容直点头,按灭了一根烟,紧接着又点了一根。她看着佩芷低头欣赏袖口那块布料子的笑脸,忍不住出神。赵家缺少女丁,赵凤珊嫁到姜家之后,赵、姜两家交好,姊妹俩打小就在一起玩,都是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性格,再加上个姜仲昀,爬树、上房顶都没少做过。可如今她赵巧容早已经遍布疮痍了,佩芷仍旧跟少时一模一样。
佩芷笑着在赵巧容发呆的眼前摆手:“表姐?想什么呢?”
赵巧容掸掉一节长长的烟灰,像是抖落了十余年岁月的灰烬尘屑:“跑神了,你刚刚说什么?”
佩芷说:“让你给我弄丹桂社新戏的票呢,我今天出来之前跟二哥斗嘴,还把他给骂了,今儿晚上回去就让他给我弄票,不好张这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