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听着盛老板的恭维,姜老太太腿脚慢了些,不长不短的一段楼梯走了半天,盛老板的嘴皮子就没消停过,佩芷也要赞他一句能说会道。他亲自送她们上楼,转身又脚步轻盈了跑了下去,显然是还有贵客未到。
佩芷摇了摇头,直白地说:“吵得很,这楼梯再长点,我真要叫他闭上嘴巴。”
赵凤珊笑着给她讲道理:“你还小,这种恭迎见得少,等再过几年嫁了人,就发现眼下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姜老太太也赞同地点头,提及嫁人,佩芷总是不愿多说,便含糊应付了过去。
大戏终于开场,九龙口的鼓佬儿先动鼓槌,伴奏声起,孟月泠穿着黄蓝相间的水田衣,做尼姑打扮,手执拂尘踩着鼓点一甩,脚步轻盈地登场,站定后就是一个亮相,简单大方,行云流水一般畅然——立马得了个碰头好儿。
协盛园面积不大,总共两层,楼下的池座临时加了三排椅子,减少了一半的过道数量,要不是廊座儿实在是“吃柱子”(柱子遮挡视线,影响看戏),必定也是要加座儿的。从楼下到楼上,满场的叫好声响彻云霄,掌声不断,仿佛整座戏园子都在跟着震动。
佩芷本想用手捂耳朵,可发现手不够用,她的右掌正在拍打左掌,已经不自觉跟着鼓了起来。她盯着戏台子上的人,就那么几秒钟的工夫里,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挑,佩芷笑了出来。
由头无外乎是,他今日的扮相绝不仅仅是美轮美奂,美之一字的内核过于单薄。扮上小尼姑色空的孟月泠,着实在美之上增添了些娇俏。
佩芷用手欲盖弥彰地挡住了嘴,笑意更浓,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要看着他就想笑,明明心里还在记恨着他那天瞪她那眼呢。
孟月泠开口的时候,全场都屏着呼吸似的,佩芷也同样。
他把《思凡》一折开头的曲牌改成了道白:“在下小尼姑色空,于仙桃庵出家。”
俗话说”千金道白四两唱“,足以见得道白有多考验功底,眼看着一句结束又是一阵叫好声,佩芷难免觉得这些戏迷太捧孟月泠。可实话说,只这一句就可以确定,孟月泠并不如她曾经所想的那样,是个绣花枕头。
他的嗓音圆润清脆,吐字饱满洪亮,什么燕语呢喃、莺歌婉转之词纷纷涌入佩芷的脑海,她已经在心底里给他施加了无数的溢美之词,却又觉得远远不够,哪一个都能不完美契合台上玉人一般的他。
丫鬟剥了一小碟的南瓜子,往常佩芷听戏时最爱吃这些,今日却只是怔怔地盯住台上,时而用右手手指在左手手心上打拍子,活脱脱的一副纨绔公子模样,听戏听到入迷。
她小声提醒佩芷:“四小姐,瓜子给您……”
佩芷摇摇头,眼神都没分过去分毫,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节奏骤然加快,孟月泠再度转念为唱,小尼姑思凡心切,决定瞒过师父下山,唱词诙谐通俗,姜老太太在旁边笑出了声音。
接着姜老太太伸出了手,像是跟丫鬟要什么东西:“千里镜呢?快给我,让我看看这个小尼姑长什么样子,听着倒是挑不出毛病。佩芷,这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是那个周绿萼了?”
佩芷紧盯着台上的人,分一缕神答姜老太太:“不是周绿萼,这是北平来的孟月泠,您猜猜是男孩儿女孩儿?”
姜老太太攥着观剧用的千里镜,这是去年三哥姜叔昀回津探亲时从德国带的西洋玩意,手柄可以伸缩,举着倒也不费力。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一本正经地答:“我老眼昏花了,看不出来是个男孩儿,许是女孩儿罢。”
佩芷的笑容有些幸灾乐祸,赵凤珊看出了端倪,语气无奈地告诉姜老太太:“母亲,佩芷这是在拿您打趣呢,台上的保准是位男旦。”
姜老太太恍然大悟一样“啊”了一声:“老话说‘扮戏要像’,他倒是极像。唱念水准也高,是个色艺双绝的好孩子……”
佩芷扑哧笑出了声音:“奶奶,您瞧瞧您这是夸人的话吗?宝艳楼胡同的妈妈们才最爱夸自家姑娘色艺双绝。”
她倒是熟门熟路,江湖三教九流都略懂分毫,姜老太太和身边的丫鬟都被她逗笑,赵凤珊则只能无奈一笑置之。
那晚的戏只唱到尼姑色空和和尚本无双双下山,邂逅定情,便是昆曲仅存的两折演完了。新戏里又添了几个新角色,增加了一些俏头在里面。
而最大的改动莫过于,昆曲《孽海记》里和尚本无是丑角儿扮演的,丹桂社的新编则改成了小生饰演,更像是一出才子佳人戏,后续发展如何,还要看明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