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芷一向瞧不起佟璟元,可又一想,她不愿意被唤“姜四小姐”,可过去何尝不是在借着姜四小姐的身份行使特权。当初闹着读大学看起来像是反抗,可那反抗亦是不彻底的,后来沉浸在戏园子里虚度光阴那些年,她其实与佟璟元没什么太大分别。
佩芷像是发了善心,给佟璟元解释道:“髯口跟角色的性格有关系。至于翎子,张郃是司马懿的手下,非汉室正统将领,算作藩王藩将一类,所以戴翎子。”
她只能笼统地给他解释,细说起来一时半刻都说不完。
佟璟元却露出了笑容,像是看戏的兴致更浓了。佩芷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其实他容貌倒也不错,笑起来是好看的,可她实在是没什么欣赏他的心思,只觉得可惜了这么一副皮囊。
她不过对他动了片刻的恻隐之心,佟璟元还是那个佟璟元,《失·空·斩》唱完之后,佩芷起身要走,他却拉着她再度坐下,佩芷疑惑地看向他。
他显然已经弄清楚了孟月泠的戏码是安排在最后的,跟佩芷说:“都说最后一场戏才是最好的,你着急走什么?”
佩芷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可胳膊紧紧地被他攥着,直到孟月泠已经要上台了,她知道逃不掉,冷声让佟璟元松开手。
佟璟元知道她这些日看完压轴就走,从未看过孟月泠的戏,他像是要试验佩芷是不是真的对孟月泠断了情意一样,非要她坐下来看这出戏。
佩芷则想,她本不想看孟月泠,可既然他强拉她看,那她便却之不恭。扪心自问,她自然是想看这场戏的,她都已经半年没在台下看过孟月泠了。
那场《断桥》孟月泠唱白素贞,宋小笙唱小青,许仙则是霓声社的一个小生唱的。
小青拔剑怒视许仙,白素贞朝许仙道:“手指着负心人怨恨难填——“
佩芷看着白素贞脸上爱恨交织又忿恨悲切的表情,总觉得那就是孟月泠的表情,她透过白素贞看到了他,那句指责负心人的话也像是在说她,听得她心脏一沉,满脸羞愧。
佟璟元看着她愣愣的表情,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接着他从盘子里拿了块桃酥,状若亲密地要喂给她,佩芷摇头拒绝。
他显然不容她拒绝,强行把桃酥凑到了她嘴边,两人离得那么近,在外人眼里倒像是爱意正浓的样子。
佩芷想到孟月泠曾说台上的角儿最爱看向的就是南二包厢,不想再跟佟璟元这样下去,便接过了桃酥,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佟璟元看她眼睛粘着台上,冷声道:“你连一秒钟都舍不得错过他?”
佩芷像是要证明她舍得的样子,扭头看向了佟璟元,没想到佟璟元抬起了手,那个不愉快的夜晚的记忆涌上佩芷的心头,她下意识躲了下,还用手护住了自己。
尽在一瞬间里,佟璟元发出狞笑,他其实只是想帮她掖下鬓角的头发。对面包厢的傅棠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动向,急得站起了身来随时要冲出去。
至于台上的孟月泠,刚指着许仙嗔出三个“你“字,正该接“你忍心将我伤”的唱段,直接唱走板了。
整个戏园子先是安静了大半,接着想必是懂的给不懂的指出来了孟月泠刚刚的失误,开始爆发叫倒好儿的声音。天津的戏迷本就苛刻,尤其是孟月泠出科十余年,犯错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被他们逮住了这么一次,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台上的三个人还照常唱着,俗话说“戏比天大”,甭管台下怎么着,台上都是照唱不误的。孟月泠只是漏了两拍,很快便跟上了调子,台下的观众也都恢复如常了,只是这事儿等出了戏园子必是要传得沸沸扬扬的。
佟璟元显然看出了些门道,故意问佩芷:“他这是出丑了?”
佩芷联想刚刚佟璟元伸手和孟月泠走板的连贯性,确定孟月泠一定是偷偷看她了,只觉得心中更加哀戚,不愿意再继续留在这儿影响他。
她白了佟璟元一眼,转身就走。佟璟元冷笑着坐在包厢里没管,对面包厢的傅棠却出去了,在门口拦住了佩芷。
他问佩芷:“怎么回事?刚刚看你躲闪的动作,他还对你动过手?”
佩芷到底还要些脸面,不愿意跟傅棠说这些,故意挖苦他:“棠九爷如今连我的家事都要管了?”
佩芷不懂傅棠心中的后悔与愧疚,挥手叫了辆黄包车走了,徒留傅棠在原地。
他确实后悔,钱财到底是身外之物,佟璟元都舍得这些钱,他怎么还舍不得了?他也愧疚,若是娶了佩芷的是他,他一定不会那么待她,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如今说这些,实在是为时晚矣。
等到孟月泠下了台,先是叫来了凤鸣茶园的管事,让他给外面的观众退票,钱自然由他来出。管事出去了之后,他正一个人坐在那出神,没想到那管事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