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芷抿嘴也跟着笑了,没再跟赵巧容打嘴仗,傅棠则偕袁小真到下一桌敬酒去了。
那时西府的海棠花已经开得极盛了,成片的粉桃色结成了花墙,像波涛一样随风摇曳着,又不闻浓烈腻味的香气,旺盛地寂寂生长着。
傅棠请了照相馆的师傅拍照,等到婚宴散了之后,袁小真换了件绛红色绣龙凤双喜织锦缎旗袍,傅棠仍穿着那身西服,脱去了外套露出马甲,上面还挂着怀表链。佩芷和孟月泠皆穿白,用的是同一款料子,开春的时候佩芷亲自挑的舶来货,恰好裁了件旗袍和长衫。
四人在西府最大的一颗海棠树下合影留念,满面笑容。
那是最后一张合影,亦是他们四个的唯一一张,背面题字:民国十八年二月廿四,西府小影。
作者有话要说:
2022.2.28捉虫“他”改“她”
“民国十七年”改“民国十八年”
第52章 西府有海棠(4)
海棠花期还未彻底过去,佩芷和孟月冷开始同居。
在那个年代,未婚同居是极破格的举动,天津不比上海新派,整座城像仍笼罩着一层旧朝的纱,坊间皆是满口的礼义廉耻,对于佩芷的评价实在算不上好听,还有借此做文章之人。
听到风声后姜肇鸿定然第一个不赞同,和赵凤珊一起上石川书斋来劝说佩芷回家,若是不愿意继续住在姜家大宅,再给她在租界置办一处园子也可。
佩芷不傻,直白戳穿姜肇鸿,她想姜肇鸿怕是恨不得给她颁个牌坊,让她下半辈子都锁在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最好。别像表姐赵巧容那样,丢人丢得满天津卫都知道。甚至如果早知今日,当初大抵会把她掐死在娘胎里。
她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赵凤珊又气又伤,姜肇鸿却心平气和,想必是近几个月为佩芷的事儿耗空了心神,又发现佩芷彻底不在他的控制之内了,不得不接受这种现实的落差。
他当初逼着佩芷和佟璟元结婚,为的是她今后能好好相夫教子过日子,绝不是为了看到她今日彻底向他这个父亲拔剑。
佩芷不领他这个情,姜肇鸿才意识到,当初发现佟璟元对佩芷动手,他劝佩芷隐忍,只这么一桩事,就让她彻底对他这个父亲灰心了。
姜肇鸿劝不动她,如今决定采用的其实是和当初逼她成婚一样的方式,姑且可以归纳到“恐吓”一类。
夫妻二人坐上回姜府的汽车,姜肇鸿对赵凤珊说:“她曾在国民饭店住了一个月,搬到吉祥胡同也已有两月?想必口袋里的钱不日便会见底,你回去告诉伯昀和仲昀,发电报到上海给叔昀,谁也不准救济她。看她能坚持多久,受了苦就知道回家找爹娘了。”
赵凤珊含泪答应,为了佩芷能早日回家,也只能这样了。
正如姜肇鸿预料的那样,佩芷手头的钱确实不多了。刚从佟府出来她住国民饭店,吃穿用度一如往常,后来也是发觉手头紧了,才想到搬去石川书斋。她不会做饭,一日三餐都要在外面吃,过去大手大脚的作风没改,钱漏得自然快。
若是光吃饭还好,恰赶上换季,以前每逢换季她是必裁七八套新衣裳添置衣柜的,往往料子还选多了,堆在姜府的库房里,多年不曾动过。
如今手头不宽裕,这年春天她只有一件新旗袍,便是参加傅棠和袁小真婚礼那日穿的,也不是最紧俏的料子,姑且入她的眼。
佩芷便开始提笔写稿,卖字赚钱。当初闹离婚的时候跟《津艺报》的李主编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津艺报》主谈艺术,传统的京昆戏曲、新式的舞剧话剧,相关的文评都可以投稿,还有长篇和短篇小说连载板块。
佩芷每周供一篇戏曲评论的专栏稿,另外以前在《北洋画报》连载的长篇小说也开始在《津艺报》恢复连载,《津艺报》如今在天津的小姐太太圈子里行情不错,她也姑且可以混个温饱。
日子水平虽不如在姜家的时候,但外面的空气是自在的,关在金笼子里的鸟儿未必如外人看来那么幸福。
孟月泠看出她生活拮据了不少,她惯用软笔,墨一向是最上乘的桐油徽墨,如今换成了最普通的炭墨,他曾无意瞥见过她用毛笔戳着不合心意的墨水暗自较劲。
过去她洗澡要用外国香皂,石川书斋剩的那块用完了之后,她只能买一块便宜的国产香皂,或许应该叫肥皂,因为一点儿香味也没有。
诸如此类的用度上打折扣的事儿不少,孟月泠默默地把她原来惯用的东西都买了回来,佩芷却放在了柜子里闲置。
直到那月月末,她发现自己在登瀛楼挂的账也被结了,铁定跑不出孟月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