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一样。”张良想也没有想,道:“观你所行,虽有机诈诡变之事,那是事所逼也,不得不为,总体说来你是一个心怀仁慈的好人!所以,我张良才破例与你相交。”
能得张良如此评语,周冲是三生有幸了,笑道:“谢子房美言。周冲请问子房,文王定天下是以德还是以力?”
张良脱口道:“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仍然臣伏于殷,是有德者,其定天下是以德,非为力也。”
周冲不同意他的看法,道:“子房此言差矣!文王之定天下,是以力也,非为德也。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仍然臣伏于殷,非不想反商,而是力不能及,不得不如此,臣是为了不臣。子房知道,成汤伐桀不是试探过,直到夏桀不能调动军队,才举起义旗,终至成功。文王当时,也是循此例,纣王虽无道,还没有到众叛亲离的程度,文王大智之人,不得不隐忍。后世之人只赞文王之德,却不言文王之谋,诚可叹也!子房明智之士,何以与迂腐之人一般,只言德,不言谋?”
张良是天生的谋略家,对谋略自比一般人理解得更深,闻言愕然,道:“周大人高明,周大人之言让张良有茅塞顿开之感。”
周冲接着往下说,道:“请问子房,当今天下,定之于德,还是定之于力?”在当时,关于统一天下的办法存在两种说法,一种认为应该定之以德,另一种认为应该定之于力。认为以德定天下者,多是儒生,要求先修好圣德,则天下自归。
张良可不是迂腐之人,道:“德说到底,也就是民心,天下不一,各国有各国的民心,各国之民各向其主,修德定天下不过是说得好听的美言而已,太虚。定天下,必是以力!秦之力最强,秦君最贤明,定天下者,必是秦国!”
周冲抓住时机,马上问道:“子房既认同秦王之行,为何还拘执在韩国一国之间,不与天下同归?”这才是周冲的用意,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费了这么多的心力,要说的就是这句话,很是期待地看着张良。
第四章 寻访张良(七)
张良默然良久,才道:“我是韩人,世受韩恩五世,韩之待我张氏恩重如山,而我张氏却没有令韩国强大,反而日渐衰弱,终致于灭亡,是我张氏负韩,而不是韩负我张氏。张良何惜区区一身,必为韩报仇,张良的血必为存韩而流!”
象他这样才智非凡的人,要是到咸阳,向秦王效力,必然会受到重用,更不用说周冲这个秦王眼里的红人愿意力挺他,这可是一条千年难得遇到的捷径,不知道有多少英雄羡煞。可是,他在志向与情感之间进行抉择时,还是背弃了刚刚说过以志向为重的话,选择了情感。
周冲很是惋惜,剖析道:“子房此言差也,不是张氏负韩,是韩自负于韩,非张氏之过,非子房之错。”
这话有点玄,张良尽管是反应机敏之人,也是不明白周冲的意思,问道:“周大人,此话怎讲?”
周冲笑道:“百里奚仕于虞,而虞亡;仕于秦,而秦霸,请问子房是百里奚负于虞,还是虞负于百里奚?国之亡,非臣之过,君之错,韩国并非没有能人,而是人才济济,韩非、子房之才都不世出,韩王若是用你们中的任何一人,韩国都不会亡。韩非的帝王之术,王上赞不绝口,感叹能与韩非一游,死而无憾,可韩王却视为不值一文,韩非为英雄无用武之地所苦,当日到了咸阳,闻知此事,痛哭不已。英雄之痛,痛莫大于此也!”
张良长叹一声,道:“周大人的好意,张良心领。可这不一样,百里奚仕于虞而虞亡,是虞负百里奚,而不是百里奚负虞。百里奚之才,国士无双,当以国士之礼待之,虞君却以普通人待之,错在虞君,不在百里奚。而我张氏仕于韩,代代卿相,位极人臣,却没有令韩国强大,强大的是我张氏,良田、房产不计其数,僮仆数百之众,是我张氏负韩,非韩负我张氏。周大人当知豫让之言,以国士之礼待我,我当以国士之礼报之,为此豫让不惜毁身刺襄子。韩君待我张氏是五世国士之恩,我张良只好以国士之礼报韩君了。”
周冲满以为自己的话会打动张良,没想到张良如此能言善变,搬出豫让之言,一时为之结舌,想了想道:“豫让壮举,周冲也是心仪,可是豫让怎能与子房相比。豫让不过是一力士,顶多格杀数人,而子房有经天纬地之能,才堪安邦定国,子房何故弃明智而效豫让武夫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