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语文课上,默写完文言文后,樊先生要求同桌互改。
楚纵交换到封梧的默写本,眼前一排排行楷妥帖地立在横线上,既有刚柔并济的笔锋,也没失了工整。
他不由得把本子拎到眼前,左歪一下,右斜一下,见仍甩不乱上面端正、险劲的字,油然起了攀比的心思。
他自个儿的字就像他的书桌一样:书桌里头的书确实能一本本辨得分明,掀起桌板,整片看过去,却是乱糟糟的一片,一时片刻辨不清谁是谁。
他也羡慕封梧每次从书桌里挑课本都和阅兵场阅兵似的排场体面,怎奈何他麾下的都是些闲散兵卒,今日勉强整了队,明日就要各回各家,睡个横七竖八。
想到这儿,楚纵不仅没服输,反倒睁大了眼睛盯着封梧写出的字,一手捏着课本原文,一手伸出食指抵在字下,决心好好挑一回儿刺。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比对,龟爬一样地挪动手指。待封梧改完,合上他的本子,他这边才改到一半。
“还没改完?”封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没有!急什么?”楚纵用手臂揽过桌面上的默写本,偏过身子去挡封梧的视线。
封梧见他那么大阵仗,便知他在憋着坏。他也没拦着,一径摇摇头,翻看课上其他语文资料去了。
楚纵核对半天也没核对出半个字的错处来,光对着封梧的默写本干瞪眼。他心里知道封梧默写全对,按道理应得个全勾,拿着笔的手却痒得很,想叫封梧吊着一口气。
故而打完红勾,他又偷偷从铅笔袋里摸出填涂的2b铅笔,在默写文段的右下角画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可回收垃圾的图标,意思是要封梧拿回去回炉重造。
他对着自己的“杰作”欣赏了三秒,这才把本子递还给封梧。
封梧立即拿去翻看,翻到他改的那一页,目光停留的时间稍长,神情仍是镇定自若。他放下本子,没去拿橡皮擦除,也拿了一支铅笔,翻出楚纵的默写本,不慌不忙写画了一番。
楚纵略有些兴奋地舔起了虎牙。
他倒要看看,封梧能画出个什么。
见封梧收了笔,没等他主动递,楚纵就凑过去把本子夺了回来。
除了正中央的一个红勾,默写文段的左下角,画了一个塑料瓶的简笔画。画下还写了一句:记得分类。
什么分类?
楚纵顺着塑料瓶往下想,下意识想到塑料瓶应当归为可回收垃圾。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
他瞪了封梧一眼。
封梧无辜地眨眨眼睛。
课间,班长吴白英走上讲台,对着全班呼喊:“上次我们班订的新书到了,需要十来个同学帮忙搬一下,有同学愿意去的吗?”
楚纵抬头时,他前边的裴钱和赵绿帽已把手举了起来。他们俩嫌教室闷,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出去透气的由头。
往旁边看,封梧也举了手。封梧近日成了班里的学委,纵是没成学委,他也一向不吝于帮班里的同学解答问题,以及搭把手。也是因此,他虽入班晚,在班里的人气却是居高不下。
吴白英顺着过道走下来,伸着手指点人,嘴上数着一个、两个,下巴跟着一点,两点。
楚纵环顾教室,见此时只有八九个同学举手,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也可以去一趟。
举到一半,忽而想起那天撞见吴白英和杨黛说他坏话的事,心里生出些许犹豫,胳膊一曲,又把举手改成了摸脖子。
他犹豫倒不在记恨,而是人说了他坏话,他再和人相处,对方就不是他原先认识的那个人,而是当日说他坏话时觉得他添堵的那个人。
见着原先认识的吴白英,甭管对面怎么想,他都能泰然自若;见着当日洗手台前的吴白英,却似照见了对方眼里青面獠牙的自己,浑身上下都要戴个镣铐,硌得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
去,还是不去?
楚纵摸着自己脑后刺棱棱的发茬,一时举棋不定。
以往等他犹豫完,别人早就凑齐人数出门了。他也没腆着脸再跟过去,若是落得个没活干、空手而归的下场,岂不是没面子?故而基本都没去成。
可今日他还没下好决心,就觉手腕一紧,被人带着手臂举了起来。
他一个愣怔,顺着手一看,看见了旁边的封梧。
他张了张口,半晌从肚里搜刮出一句:“你干嘛?我还没说要去呢。”
封梧没松手,唇边的两个酒窝若隐若现:“我想你陪我去。不差这点时间,一起去吧。”
楚纵装模作样地思量了一番,吐出两个勉为其难的字来:“也行。”
其实类似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几个星期封梧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老是拉着他往人堆里钻,有时是参加班集体活动,有时是帮班里干些活,或搬桌子,或搬试卷,或擦黑板报,或移体育器材。
有时他和班里的同学有了摩擦,封梧也会及时出现,帮他解围。
这一来二去,有时他也能与班里别的同学正常搭上几句话,和这个班无形的隔阂也消解了不少。
楚纵清楚封梧为他做了什么,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记下了。
他跟着封梧起身,走到门口。好巧不巧,撞上了吴白英的视线。
吴白英看着他,往常只是轻飘飘地瞥一眼,而今却不知怎么的,从粗粗一扫变作了细细打量,脸色还怏怏的,说不出的复杂。
“走吧,书在一楼。”她很快别过脖子,领着十多号人就往楼梯道走。
……
对于二班多数学生来说,一周枯燥的学习生活中,统共三个盼头。周一来校,先盼周二体育课户外活动;上完体育课,再盼食堂周四下午特供的美食;吃完周四的晚餐,还盼时间流速加快直达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