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颐书拿着帕子给宝玉擦眼泪,柔声道:“别哭了。”
又问:“怎么想明白的?”
宝玉愣愣地看着他,“只是病中,忽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就好像是自己看到的。”
他说的含糊,但闻颐书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又道:“听说你病了,怎么好的?”
“我病得模糊,只听说来了一僧一道,也没施法用药,只是说了几句话……”
这下闻颐书是听得懂懂的,盯着宝玉脖子上的那块宝玉,他不由在心里冷笑一声。再看贾宝玉陷入了猛然走出单纯环境后,陷入了迷茫的样子,他又是一叹,忍不住道:“你若没有生在这个世道便好了。”
宝玉表情呆呆的,“世道……到哪里不是一样的?”
有不一样的,闻颐书只能在心里这般说。
“我原该憎恶你的,”宝玉苦笑了一下,坦诚地说,“可现在,我这心里对你倒一丝憎厌都没有。你分明做了对不住我家的事……”
闻颐书无言以对,却听到宝玉继续发问:“那一日你家派人来请,最后也只有林妹妹和惜春妹妹来了……她们早就知晓了吗?”
“不,她们不知道,”闻颐书否认,与他坦白说,“我只管知晓太子那日会在朝堂上与发难。你姐姐入宫那天少不得出些事故……”
说到这里,闻颐书说不下去了。他自嘲不已,心道便是到了这个时候都还不说真话。
然而宝玉似是没有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呆呆依旧在庆幸着,“那日倒也凶险,她们若能少受些惊吓,也是好的。”
闻颐书越发听不下去了,转过头不去看他。
“那你知道我们家之后会怎么样吗?”宝玉继续问。
闻颐书望着外面,“不知道。”
贾宝玉越发露出迷茫的神色。一夕之间,他从一个处处受着保护的角色变成一个必须承担起家中负担的角色。这样的转变快到让他不要说接受,可能连概念都摸不到边。
他现在还浑浑噩噩的,不知道那些原本围绕在身边的丫鬟们都会离他而去。不知道家中或许为了减轻负担,会将他的姐妹们快一点嫁出去。
而他心心念念的林妹妹,大概就再也见不到了。
只是现在的宝玉一点都不知道这些。他现在说着不恨闻颐书,可等到他尝到为了生计千方百计的辛酸之后,或许会更真切地体会到那份恨意——叠加了无数层的恨。
“来的路上我有许多话想问你,”宝玉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觉得自己脖子上的那块玉在发烫,他忍不住摸上去,“可到了这里,却也只有一句为什么要问你。”
他笑了一声,转头瞧着闻颐书,“而你似乎也不准备回答的样子。”
闻颐书与他对视,“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
“是啊,”宝玉点点头,感叹着:“以前你们若与我说,我不懂也不想懂。而你现在和我说,我还是不懂可再想懂也来不及了,还不如不知道。”
说到这里,闻颐书愣了一愣,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因这话多出一丝愧疚。哪怕是方才那般不忍,也只是在担忧贾宝玉以后的生活并不好过。而对自己下手对付贾家,依然觉得没有什么好去指责的地方。
他甚至有了一种终于到了这个地步快要结束的感觉,仿佛是一个故事看到了结局。至于之后如何,不过是可看可不看得番外故事。
闻颐书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能这般坦荡了,他自始至终都仗着自己知晓这个故事的主角结局,一点没有犹豫地在推行着这个故事的发生。
那些叫宝玉欢欣的理解与宽容,都只是建立在闻颐书早就知道贾宝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基础上。于是他才能对这个人做出极大限度的理解,从来不觉得此人的行为有什么怪异之处。
反正贾家是要倒的,自己出不出手有什么关系?他始终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没有想过改变——哪怕宝玉对他真的很好。
这样的行径是多么的眼熟,闻颐书闭着眼睛想,与慈航真人一模一样。
贾宝玉看到闻颐书忽然捂着眼睛笑了一声,他感到十分不解,“你怎么了?”
“没什么,”闻颐书把手拿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回答说,“没什么,只是想通一些事情罢了。”
说着,他擦了擦眼睛,对宝玉道:“你的病刚好,不要在外面待久了,快回去吧。我派人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