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被勒令停了信往来,薛蟠倒也乐得清静。如今他虽然持笔纯熟,但是也厌烦用软趴趴的毛笔写东西。何况在给龙四爷写信的时候,爹爹还不准他写错别字。一封信写了之后有庄先生和爹爹反复检查,字斟句酌,稍有不慎还得让他重新抄写。还得他每次写信都如临大敌,头疼不已。如今薛之章既然发了话,薛蟠只欢呼一声就扔开了手中的纸笔,自此以后有小半年的时间都没踏入房。

七、八月份的时候传来山东一带连月无雨,关中大旱的噩耗。导致山东一界的商铺交上来的进项愈发少了。至于田产这边,金陵薛家非但没收上租子,考虑到来年耕种,甚至还得就地贴补一下种子器具等物。薛之章所幸着人告知下面,免了山东庄子上今明两年的地租。赢得佃户们一片感恩戴德。

薛蟠也有幸见识了一番历史上“闯关东”的景象。大片大片的流民携家带口从山东那边过来,一时间稍微富裕的州府都被流民充斥着。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金陵城内的流民竟然达到了本地人士的一成还多。金陵知府生恐流民聚众,会成生出事端,不得已着驻守在城外的军队将所有流民都赶了出去。

无家可归的流民们聚集在城外,一夜间札起了大大小小的帐篷,每到饭点的时候但见炊烟四起,薛蟠站在城头看着,连连皱眉。

“大爷,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啊!咱们的‘天上人间’刚刚开张,不足一年。正是生意兴旺的时候,现如今被这流民一闹。城内的大户人家都不敢出城了,接连半个月,咱们庄子上赔了许多啊!”吴岳急了一脑门子的汗,恶狠狠的看着城外的流民,阴狠的目光恨不得择人而嗜。

薛蟠见状,淡淡的皱了皱眉,伸手用扇子敲了敲吴岳的头,开口训斥道:“你不要这样,我们只不过是少赚了一些罢了,就算是赔也不过是赔个瓜果梨桃儿的钱,人家可是连命都快没了。”

“大爷仁慈,小人不及。”吴岳立刻躬身奉承。顿了顿,还是不甘心的说道:“可是这庄子上的事儿……若光是咱们自家的营生也就不怕了,可毕竟这庄子上还有……”

说到最后,吴岳自动消声。只是神色隐晦的指了指天上。

也难怪他急切。要知道做了这“天上人间”的管事,不光是面子上光鲜。大爷可是亲口应承过的,从庄子每月的纯利润当中抽出一分做为自己的“操心费”。以“天上人间”日进斗金的程度,被流民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天知道他要损失多少钱。

“你怕个什么?”薛蟠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抱着肩膀说道:“你也说了这庄子有圣上六成的股份。甚至咱们‘天上人间’的牌匾还是圣上提的呢!”

薛蟠冷笑一声,开口道:“去和金陵知府说,让他妥善处理好城外流民的事情。切不可耽误了城内的正常活动。如若不然……他明年户部考核,是个什么成绩可不好说了。”

“大爷睿智。”吴岳大喜,立刻躬身告退,口中说道:“小的这就去衙门见知府大人,务必让他在这两天将事情办妥当了。”

说罢,匆匆的走了开去。

薛蟠看着吴岳火烧火燎的身影,不可置否的耸了耸肩膀。

而京城这边,对于此次山东大旱也是头疼不已,争吵不休。按照旧例,朝廷这头本该是开仓救济的,只可惜接连几年年景都不好,上皇又是个仁德爱民的主儿,间或免了这府那州的赋税,导致如今国库空虚,实在无钱可放。无可奈何之下,当今竟开了自己的内库,拿出白银三百万两救济黎民,一番举动之下,朝野上下一片的歌功颂德,圣上仁君之名广传南北,无数文人竞相赋诗传唱,老百姓家中也供了不知道多少块长生牌坊。

这些原本是和薛家无关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年将近中秋的时候圣上突然传了旨意,降不世出之隆恩,竟然封了薛之章“忠信侯”的恩典,并亲自提笔赐了一块“仁义之商”的牌匾给薛家。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几年中薛之章一直坚持将收益之六成上缴给宫中做权宜之用。又联想到薛之章当年总角之年给上皇做了伴读,当年也是清除佞臣的有功之臣,功成显耀之际却默不作声的南下当了商人……如今想来,恐怕也是上皇早有的交代。怪不得以一介贱商的身份能沐此隆恩,同官宦侯爵之家并称。如今又有了从龙之功,锦上添花,甚至泽被子嗣……虽然只是个虚名侯爵,但是一介商贾之家做到如此地步,也不容易了。无怪乎古今多少世家权臣,做梦都想着从龙之功。果然是一步登天的荣耀。众人心下琢磨着,也不由得叹服不已。

人家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皇商呢!

替皇行商者,可不就是真正的皇商吗?

一时间,薛家上下倍感荣光,就连行走在外的管事伙计们都觉得腰杆子比往日挺直了不少。

而薛家大宅,此时亦是一片人声鼎沸。薛夫人张罗着阖府上上下下打扫了老宅,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圣旨。不过片刻,京城过来的钦差乘马而至,前后左右自有许多内监跟从。消息传开,金陵府上的知府老爷一并所有官员也都按照品级穿好了朝服拥簇在门外。迎来钦差之后,俱都按品级大小一一跪了聆听圣谕。那钦差至檐下马,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展开金黄绸缎的圣旨之乎者也念了一通。薛蟠只听见最后薛之章朗声颂道:“臣叩谢皇恩。”

也就随波逐流的连连叩头。

宣旨过后,那钦差满面笑容的走上前来和薛之章说话。金陵府一众老爷也都凑了上来直道恭喜。知府大人甚至拍着胸脯将安排流民一事总揽了下来,“定不叫忠信侯为难”。而薛之章则低调的表示一定要以民生为重,不可辜负了圣上的厚爱。甚至主动出资五万两,资助官府安排流民。一番举动之下,在场和薛家自觉有交情或者只是巴望着能有交情的商贾之家纷纷出资捐助,弹指间竟然替官府筹了二十万两白银并物资无数,倒叫被流民一事搅得头疼不已的知府大人喜出望外。

他自然知道这流民一事处理好了可就是无可争议的政绩,又赶上明面户部大考之年。若是真的有幸能再进一步……当下对主动递了梯子的薛之章愈发亲近友爱了。

薛之章甚而重之的将圣旨和牌匾俱都供上之后,又按照礼仪换了相应爵位品级的衣冠,当中又有薛夫人也回内宅换了同等的品服大妆。转过身来又张罗着酒席招待,闹闹哄哄着实一整天,直至晚间亥时左右才算消停下来。

薛蟠又领着宝钗回到瑞荣堂给薛氏夫妇请了安,口中戏言称道:“见过侯爷老爷,见过诰命夫人。”

 

薛氏夫妇被薛蟠不伦不类的叫法弄得哭笑不得。薛之章含笑用手点了点薛蟠的额头,心中的志得意满不消细说,薛夫人也是笑不拢口的将宝钗搂入怀中,连连说道:“这回我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以他们家的显赫,再加上如今的门第。即便是宝钗将来按律进宫,也不会从一个侍奉人的丫头做起了。何况……

薛夫人眼珠子转了转,以老爷现如今的圣眷,恐怕到时候请陛下撂了宝钗的牌子自行婚配,也能谈个门第不错的人家。到时候进了门就是正房嫡妻,又有这般财力的娘家做后盾……岂不比进宫当个说不上话的妃嫔强多了?

且不说薛夫人心中如何作想,宝钗倦在母亲的怀中,也终是缓缓的松了口气,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天性要强好胜,又狠得下心勤学苦读,为的就是能超出旁人许多。只是这商户的门第略微低了一些。再加上相交的女眷之中总有些以势压人的,让她盘桓在众多侯门贵女之间,总有些抬不起头的感觉。如今承沐皇恩,自家也抬了爵位,水涨船高之下,方才有种扬眉吐气的心情。

一时间众人感慨万千,貌似也只有薛蟠一人并不太在意这些,无法感同身受的一起缅怀。不过这倒也怪不了他。盖因上辈子活在一个以经济之道为根本的社会里,重生之后薛家又是金陵城内一方豪强,行动举止皆被人捧着奉着,让薛蟠着实没有商户“低人一等”的感觉。不过看着自家众人都异常高兴兴奋的模样,薛蟠也是由衷的开怀。

他一开怀之下,不免又兴起了各种各样的歪主意来。先是央求薛之章做主免了这一个月的进学,又林林总总提出来一大堆叫人哭笑不得的要求。薛之章本就是无事还迁就他三分的主儿,如今有了正经由头,更是大手一挥,连连应了。乐得薛蟠一蹦三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