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就在宴会中气氛热烈时,不知谁谈起了辞赋,刘彻又被窦太后点名了。
主线任务:点评流行歌曲一首(不可放弃)
任务内容:“有女独处兮,婉然在床。奇葩逸丽兮,淑质艳光。”(注1)
任务要求:韬光养晦,绝不冒尖。
听闻坊间流传的此赋,命妇女眷有好奇的有羞怯的有恼怒的有不屑的:“淫词艳曲! ”另外一个性别则各自看看,交流一下内心的真实情绪,暧昧地笑笑。
其实更淫更艳的内容还有,什么驰其上服表其亵衣,什么皓体呈露弱骨丰肌,总之把整场动作戏都交待了,和着曲调,声音厮磨,其中滋味,心照不宣。
“彻表哥,他们笑什么。”阿娇就坐在刘彻身边,长公主之女又兼太子妃,其地位比寻常皇子还要高,她不傻,早熟么,更何况她母亲还是个光明正大地蓄养了一群莺燕面首的极品。这么问,只是为了缓解太子的尴尬而已。
刘彻投给她感激的一瞥。
“娇娇,是不是担心未来夫婿学坏呀?”馆陶公主似有催促早日成婚之意。
“有太后替你管教,彻儿必然是不敢的。”王皇后笑道。
两个心思玲珑的女人互相说笑了几句,众人笑开,刘彻以为算是混过去了,不料窦太后就像有意和这孙子过不去,坚持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没道理啊,自己又没有和她的小宝贝小心肝作对,只不过是教训了一下藩王子嗣而已。
难道窦太后发现自己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刘彻又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测,自信身边的人都信得过,自己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就算窦太后有所怀疑,也没有直接证据。
政治博弈,直白地说就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权衡每一步的利弊。
从封太子至今,刘彻表现始终马马虎虎,水平只不过刚好能够受人称赞而已,不会给人现任太子举世无双,除刘彻外无可替代的感觉,以免给梁王产生太大压力来个荆柯刺秦。窦太后也没有太多小动作,偶尔往太子宫安插几个眼线,想小儿子想得紧了就寻借口把他们母子叫去训诫指点撒气,比如天气不好啊晚上看不着月亮啊眼睛越来越不好使啊,反正千错万错都是你们娘儿俩的错!不过总体说来,双方倒也相安无事。
景帝还在,翻脸篡位的风险太大,老太太此举,除了刁难,无非试探,只是刘彻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招来她今晚的重点照顾。
“文采是极好的。”刘彻中规中矩地说。
见窦太后尚未满意,刘彻又道:“只是孙儿不解,‘淑质艳光’,《小雅·十月之交》道‘艳妻煽方处’,暗讽周幽王宠妃褒姒迷惑君王。既‘艳’,又何来‘淑’之说?”他此番评点,完全从文字出发,基于表面,并未发表任何实质性看法。
若是该赋作者在这,一定抱起刘彻大大地亲上一口,顿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之感。他的立意在于讥讽当朝统治者有眼无珠,错将千里马看作跛脚驴,错将丹顶鹤看作白斩鸡,错将雪狻猊看作哈巴狗。
文章作品从来都不能只看头两行,有时候通篇读下来也一头雾水不知东南西北,好比鲁迅叔叔的大作,就算读上百遍,不看参考答案,永远参悟不出人血馒头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好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之间有着不得不说的隐秘关系。讲的就是话外音。
乍看之下,这篇赋很好很强大,口味不是一般地重,可读完全部却会觉得有人往自己脸上扇了两个响亮的大耳刮子,之前越觉得口味重,越觉得脸上被打得疼。此时拿到桌面上讨论的,仅仅是其中两句香艳的而已。
断章取义,莫过于此。
良禽择木而栖,猛兽择穴而居,古代的文人其实与女子一样,从来没有获得过独立的人格,始终是权贵的附庸。他们的生与死,喜与悲,升与降,浮而沉,全都掌控在君主手中,偶尔有一两个在倒霉老板病了穷了败了死了之后还能坚守节操,大多数都得了软骨症饥渴病,一棵树倒下,立刻攀附上另一棵。即便是高歌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太白兄,也曾向权贵韩朝宗祈求垂怜:“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也。”
唐太宗道出了所有君主不敢说不能说的心里话:人言魏征举动疏慢,我但觉其妩媚耳。
爱卿呐,你如此傲娇为哪般?
不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么?“沽之哉,沽之哉,吾待价而沽。”
摆上货架,如果成了抢手货,卖上一个好价钱,证明了人生的意义社会的价值全人类的福音,一手黄金屋一手颜如玉,上辅天子下抚百姓,好语巧笑,富贵荣华;如果一不小心滞销了,没有卖一个好价钱甚至卖不出去,生不逢时,死亦不逢时,不是隐蔽山林对明月倾述“青春是一道明媚的忧伤”,就是故作潇洒不从政改从文,抱起点晋江的大腿去了。
要卖,痛快点啊!写淫词艳曲磨叽什么?穷添乱,耽误办事!
刘彻此时的心态大概和那些直接撩姑娘裙子的急色鬼没什么两样,他恍然惊觉窦太后的险恶用心。
老太太发难,根本就不是因为自家亲戚被欺负了,说到底,厌次侯姓刘,不姓窦。令她真正堵心的,是刘彻收了若干文人的诗赋。其文化水平人品质量另说,这广开言路不拘一格收人才的象征意义却是给窦太后敲响了警钟。
千金买马骨,买的不是马骨,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