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冥神都知道,塔纳托斯是冥界最执拗的神,他有自己的一套原则,不听其他任何神明的安排。他不擅长争辩,所以他一般也不争辩,他就像只蛮牛一样坚持,总能让人受不了。
就像此刻,他梗着脖子,坚持:“我不是拒绝您,但我不能僭越!”
纳西索斯好像在跟他饶舌:“你要是真拿我当作冥后来对待,那你此刻就是僭越!”
塔纳托斯被绕进去了,两条粗浓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好像要打一架。
纳西索斯无意以势压人,他只想达成自己的目的:“我无意让你为难,就让我们抛开冥后和死神的身份,重新认识一下。”他伸手,神态大方:“我是纳西索斯。”
塔纳托斯愣住,没想到已经占据上风的纳西索斯竟然会对他突然示好,想要和他以朋友的方式交往。他有些迟疑,看了看纳西索斯的神色,又看了看他伸出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自己的大手递了出去:“塔纳托斯。”
有了这一套交友流程,塔纳托斯对待纳西索斯的态度也自然了许多。不得不说,其实粗线条的死神并不适应各种条条框框,像这样简单的相处对他来说反而更舒服。
他开始有点喜欢这位冥后了。
怀着一腔单纯的热烈,塔纳托斯领着备受瞩目的纳西索斯,走遍了冥界的每一寸土地。
他们在真理平原上,见到了联合审判的三位冥府判官。其中宙斯和欧罗巴的儿子米诺斯负责审判亡灵的思想,他的兄弟拉达曼迪斯负责审判亡者的言论,还有公正的埃阿科斯负责审判亡魂的行为。三位判官联手,没有一个罪恶的灵魂能够逃脱审判。
然而,当那一双双充满睿智的眼睛望向纳西索斯,纳西索斯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冥后殿下,很高兴认识您。您可以称呼我米诺斯。”
米诺斯是三位判官中性格最外向的,他叫停了亡灵的排队,冲纳西索斯笑着问好。
纳西索斯蹙眉:“你好,米诺斯,我是来自恩纳的纳西索斯。”他特地强调了自己的出身,不想被“冥后”这个身份概括。
富有智慧的冥府判官怎么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微笑着改口:“你好,纳西索斯。”
另外两位判官也和纳西索斯交换了姓名,他们目光平和,没有表现出半点儿对待冥后的特殊,反而让纳西索斯感到舒服。
纳西索斯喜欢这样的交流,让他觉得他们是平等的。
他收起了言语上的尖刺,难得的友好。
这样的态度便于米诺斯和他沟通,两位男神简单聊了一句,气氛不错。等到纳西索斯走远,米诺斯忍不住啧啧几声,感叹道:“玫瑰有刺,给了自己缺憾。太要强的神明,也会让人敬而远之。你们说,冥后何必这么逞强?他明明走路都不方便。”
拉达曼迪斯往纳西索斯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冷静地提醒他:“冥后只是不慎踩到了不平坦的石头,他走路没有问题。”
啊?
米诺斯下意识再望过去,竟然真像拉达曼迪斯说的那样,纳西索斯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步调。
“这似乎有哪里不对啊。”米诺斯搓了搓下巴,喃喃自语:“他不想我们叫他冥后,不是因为昨晚冥王让他受累,他生气了?”
拉达曼迪斯无语:“冥王的私事不需要你去关心。”
米诺斯早已习惯兄弟的冷言冷语,在人间的时候,他们兄弟俩就不太对付,现在能保持在只是打嘴仗的程度,已经是难得的和平。他没有理睬拉达曼迪斯,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进行推断:“是了,冥王一定用神力给他疗伤了!难怪,就说冥后怎么有心思出来,多半是一点儿也不想面对那张充满旖旎缠绵的大床……”
埃阿科斯竖起耳朵在听。他很少参与米诺斯热衷的八卦聊天,但是这一次提到他擅长的部分,他就有些憋不住了:“冥王这样是真不行啊!惹伴侣生气了,不及时哄劝,还冷处理,是会让双方的关系进一步恶化的!想当年,我和恩得伊斯每次吵架,都是我先服软哄她。部落里的人有时会笑话我,说我是软骨头,但是软骨头能换来家庭的温馨,有什么不好呢?”
拉达曼迪斯更不想说话了,他实在想象不出软骨头的冥王是什么样子。倒是米诺斯和埃阿科斯聊到了一块儿,从喀戎的女儿恩得伊斯,到来自海洋的普萨玛忒,把埃阿科斯和两位妻子的相处秘法研究得彻彻底底。
另一边,纳西索斯还不知道三位判官想歪了。他跟着塔纳托斯,从真理平原一路往南,走过一大片黑色的石榴花树。
在漆黑的枝桠下,他邂逅了几个忙着采花的幽冥宁芙。在人间的传说里,她们是深夜里举着火把召唤亡魂的不详的神灵,但在她们拈起手中娇小的石榴花,别在鬓角露出娇羞的笑容时,她们看上去和恩纳那些来自山林的宁芙并没有什么差别。
纳西索斯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又回想起刚刚看到真理平原上亡灵排队的场景,怎么也想不到有序,和平,欢笑,这些充满褒义色彩的词语,竟然也会出现在这片毫无生机的冥土上。
“很奇怪?”塔纳托斯顺着纳西索斯的目光望去,声音悠远,好像陷入了回忆:“在父神母神相继沉睡,塔尔塔罗斯被上一任神王克洛诺斯充作囚牢的时候,我也想不到冥界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但是冥王凭他的能力做到了。他把有限的冥神调度起来,根据不同的神职安排我们做不同的事情,渐渐的,冥府也有了欢笑……”
但是他自己,却常年埋头在公文中,越来越沉默寡言。